如果说南国的月色照不清修行路,但多少照亮了凡人,那么北境的风便是对天下活物一视同仁,干燥锋利,连大地都被它摧残的长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如果有的选,没人会在这里生活,即便是那些遗族部落到了风季也会逐步撤出荒漠,寻找避风之所。
但偏偏在这个大风天里,有人进入了北漠深处,他没有带遗族向导,也没有跟随经验丰富的行商队伍,只一个人一步步的踩在风干的土地上,狂风卷着沙尘拍打在他卷的严严实实的头巾上,罩住全身的长袍是北漠很常见的款式,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就是他背了一柄剑。
行走荒漠,是无聊而寂寞的,你甚至无暇抬头看看风景,只一味低着头躲避着风沙。
直到他听见身旁有人在叫他。
“尉公子。”来人的声音十分文静温柔,一听就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尉天齐抬起头向身旁看,不知何时在漫天的黄沙里出现了一个打着纸伞的女孩,她肯定不是北漠的人,因为这里的干燥的风养不出如此洁白水润的皮肤,更不要说那和此地风格完全不搭的淡黄色襦裙了。
“林姑娘好。”整个人包成粽子的尉天齐声音有些哑。
女孩轻轻转动纸伞,于是身周出现泛着荧光的薄幕,像气泡一样将风沙挡住,那纸伞该是一件阻风的法器。
“我不好,因为尉公子你迟到了好久。”纸伞的屏障缓缓扩大,将二人笼罩,在狂风中一直低着头的尉天齐终于能微微站直,这一下积攒在他肩头和头顶的沙尘哗啦啦一并落下,可想外面的风沙之大。
尉天齐带着歉意解释道:“此地风沙太大,过于难行了些。”
林姑娘微微蹙眉,你是金丹修士,风沙再大也只是风沙而已!若不是你非要自己步行,哪里会遭这罪?但她并没有继续抱怨而是忽然道:“萧不同死了,今日上午在蟾宫死于同门之手。”
很突兀,而且大战之前,本不该和他说这些乱人心性的东西,但她知道尉天齐会想知道。
被布层层包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问,“他可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位?”
“该是见过了。”北漠南海相隔太远,林姑娘的消息也并不全面,只是笼统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死了也好,这样我就是青云榜前十里最帅的了。”男人似乎笑了笑,只可惜头巾遮盖,到底是苦笑还是叹息让人也分不清楚。
林姑娘知道,他们几个家伙在上次的九洲清宴后一起喝过一次酒,只是没想到男人一次酒就能结下很深的友谊。
“没有他,还有余庆和秦祖,轮不到你的。”
“你这个人很不会聊天哎!”尉天齐幽怨的看向林姑娘,两句话愁绪便散开了,修道之路无非争生争死而已,若是他在南洲必然帮忙,可惜不在,那等来日得空,手携一壶酒腰挂仇人头,再去祭拜一番便是了。
林姑娘笑了笑,然后又变的认真起来,“此次除魔,我儒门并不会直接参与,需要尉公子自己战胜那魔头,但已有大儒前往北漠深处,会试着引开命苦魔尊的视线。”
“命苦魔尊不是不会离开大漠深处吗?”尉天齐一愣,根据情报这位魔尊行迹固定,该是不会出来才对。
“以防万一,毕竟无罪魔子是他唯一的徒弟。”林姑娘抬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提醒道:“这些尉公子都不用担心,你只需要保证能赢了那魔子就好。”
“我无法保证,但我会尽力的。”尉天齐十分诚恳。
“祝公子武运昌隆。”林姑娘微微欠身。
尉天齐抱了抱拳,也不再多说,迈步走出了纸伞的范围,消失在风沙之中。
这位林姑娘的工作便是追索那位魔修,如今既然见过了她,便说明狗娃就在前面不远处,尉天齐翻过了两个小沙丘,果然看到了一个在跑动的人影。
那是个在狂风中穿着破烂的短衫短裤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满是尘土,脸上更是乌黑一片,他此时正在一边跑一边挥舞一根干枯的木棍,像是在打斗。
嗯——和风打斗?
准确的说他在迎着风一边跑一边瞎舞棍子,还不时把棍子插进土中,然后猛地一挑,随即发出怪叫,好像是在放波儿。
尉天齐完全理解对方此时脑海中的想象,因为他小时候也干过,每一次棍子的横扫在孩子眼中都是开天辟地,他尊重对方的幻想世界,所以直到对方停下脚步,他才开口。
“你好,我是尉天齐,我来杀你。”
尉天齐抬手扯下头巾,让对方能看到自己的脸,头巾下是一个青年男子,算不得白净,只能说干净,眉目也并无特殊,只是工整,嘴唇有些干,还起了皮。
野孩子一样的狗娃回过头,看了看尉天齐,然后歪头思考,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
唐真对着吴慢慢摆手,示意她不要挂心,这不是吴慢慢的错,便是下棋再好,也不可能每个边每个角都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他倒是有些好奇,南宁王和儒门凭什么认为尉天齐能赢狗娃?这个尉天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于是他看向姜羽,姜羽知道师兄的意思,但她也就听个名字听个外号,哪会真的打听什么青云榜榜首,可毕竟是师兄问的,于是红色宫裙的姑娘目光扫过全场,然后伸手一点,指向了低着头沉默的宗将军。
宗将军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尉天齐出身大夏境内小城,年幼十分好学,父亲是木匠,由于手艺精湛,攒下了一些家底,得以供年幼的尉天齐进学,后来又用他打造的一套红木书桌作为束修让尉天齐拜入了当地最好的私塾,这尉天齐也算争气,孺子儒生一路顺风。可后来外出求学五年,待到回来时,少年儒生已经变成了杂学,他怀里除了儒学经典既有道法也有佛经,据说是游学途中碰到了一个游僧和一个游方道人,然后走岔了路。”
“正常人走一路尚且步步为艰,但他同时走在三条路上,却还是步履轻松,可这种行为并不能讨好三家,占尽三家好处,只会同时引来三家的抵制,认为他坏了自家的道理。于是每日都有人找他麻烦,与他约架辩经,刚开始他还有输有赢,但随着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自己的道理却越辩越明,自己的修为也越打越精深,最终此人在一场三教皆有参与者的大型法会中一朝越过龙门,道入金丹,佛得果位,儒称我师。”
“故而三教并学,一介凡夫,天下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