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扬州三百余里水路,走完要花上小一个月。
对于不常在河道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乘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链二爷,他胃都吐干净了好几回。等船靠了岸,摇摇摆摆的走下来,抬眼就望见了这延绵湖畔的十里红坊。
“船上的可是琏大爷?”
岸上人头攒动,等待的小厮一眼就看着了人群中的链二爷,一身青蓝锦缎,绣金披风。即便气色不佳,也依旧负手昂胸,不辱家风。
“嗯,你是甄家的人?”
“是,大爷。我们家大爷听说您要来,一个月以前就让我在这里等着了。”
替链二爷脱下大氅,扶到车上。作为四大家之一,贾家一门两国公,门庭盛极一时,与许多世家交好。其中就有作为江南大族的甄家。
“林叔父怎么样?”
“林老爷一切都好,就是有事走不开身,这才托我们来给您接风洗尘。”
马车上,链二爷闭目养神,心里却想着那遥遥望见的湖畔楼阁,十里红妆。
原本,这档子事是托给了黛玉她爹,外调扬州寻盐御史的林老爷。奈何他遇上了急事,怕拖累了自己,这才又托给了同为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来帮他寻人。
现当下,他可没心思去寻什么小柿儿。
受了如此大的罪,好不容易拜别了家里那个娇媚动人的母老虎,又怎能不在这瘦西湖畔好好的逍遥一番?
有人说,天下的花魁八成都出自扬州。这十里红妆,莺莺燕燕,初来扬州人的人,一眼就会被倚在楼边的美人勾去了魂。
此间暮云将晚,马车直奔红袖坊而去。链二爷抻抻脖子,抖抖肩膀。
据说红袖坊的花魁是全江南最好的。
凭那一门两国公的名头,想要结交他的豪门子弟有如过江之鲫,如今怕是早就摆宴等着了。
。。。
请贵客要订雅间。可对于那些会玩的纨绔子弟来说,饮酒作乐,反而不如将整个大堂都包了来得畅快。
众目睽睽下,整个扬州城里出了名的高门子弟几乎都到齐了,大摆宴席,东边曹家的醉虾,西边顺和楼的醋鱼,还有坊里老道士吹得糖人,整个扬州城里的珍馐奇趣被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
如此盛况,而坐在主座上的,却不是往日里的任何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大爷,反而是一个容貌俊逸的青年。
此人自然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链二爷。
酒过三巡,他已是有些醉了,衣冠不整的举杯哈哈大笑着,故作名士模样,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北方人喝酒吟诗不比南方,不念风月,却自带一股子的苍凉豪迈。
“好!链兄弟真乃当世豪杰。”
带头鼓掌的,是前年新上任的扬州郡守王大人,从五品。
论官位,比链二爷捐的五品同知只低半品,是实打实的掌一方大权。
论交情,链二爷与这满堂的名门子弟都无交情,他们全都是甄家大公子慕名请过来的。
不过慕的,却是贾家这泼天的大名。
伸手一搂,“哎呀”一声娇呼,温香软玉入怀,美人腰身如绸缎,笑声似银铃,深吸一鼻子,胭脂香沁上心头,真叫人如上云端,飘飘欲仙。
这红袖坊果然名不虚传,酒美,人也美。
。。。
又过了几轮,链二爷已经连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酒足饭饱,花月双全。
吃喝已足,只剩下玩乐。
纨绔们也喝高了,争先恐后的跑到贾琏跟前,夸耀起自己的本事来。
“二爷请看!”
一身穿着绸布衣裳的小胖子挤开众人,胖胖的手里握着一只小巧的酒杯,“嘭”的一脚踏在凳子上。
“这是城北铁手武馆的教头,李铁手的独子,李满。”
一旁的郡守大人赔笑在链二爷耳边介绍道,
“李铁手十年前曾是江南八大名捕之一,一双大力金刚指名扬四海,如今养出来的儿子少说也有了他八分风采。”
“铁手?”
链二爷醉醺醺的眯着个眼,瞧着眼前这个脸红扑扑的小胖子,张口吆喝道,
“来,给爷现一个!”
“喝!”
小胖子大喝一声,两根指头一使劲,那只精美的雕花瓷杯竟然被他“啪”的一下给捏的粉碎。
“好!”
堂里的宾客忍不住喝彩。连贾琏也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白花花,馒头似的一双肉手。摸一摸,竟比真馒头还要来的软。
这也配叫做铁手?
可方才的瓷杯已被捏成了粉末,小胖子拍了拍手,如糖霜般的瓷粉就窸窸窣窣的洒落在地上。小胖子对着宾客四处作揖,不住道,
“献丑了,献丑了。”
诚然,这双手并不像是一双铁打的手,可功夫却是不容质疑的真功夫。若是换成当年的李铁手,凭那一双横行江湖的铁手,怕是连金铁都能当泥揉搓。
回过神来,贾琏忍不住惊异道,
“想不到小公子竟有如此功夫,看来贾某这次要办的事,还需仰仗各位多帮衬呐。”
“定位公子赴汤蹈火!”
小胖子眼睛一亮,抱拳拱手。不多时,又抬起头来询问道,
“不知二爷的事。。。”
“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贾琏摆摆手,抱紧怀里的姑娘,鼻尖埋进柔软的身子里。
烛火朦胧,一股动人的幽香沁入鼻腔,醉眼眺望着这旖旎的华灯楼阁,链二爷隐约想起,他来这里要带走一个姑娘,一个本该属于他们贾府的姑娘。
“就是应了家里老太太的话,要来这边接一个我那堂弟遗落在外的女儿。”
“哦?这倒不难办,只是不知小姐的名讳是?”
郡守大人捋着须询问道。
“好像是单名一个柿字,木市的柿。”
四周的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