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落,血雨楼的独门绝学,并非剑法,而是藏剑之术,专用来暗杀。
正如此刻的阿柿,衣袖翩翩,宛若一抹晚霞,烛火纷纷寂灭。
随着她的舞,一切都被一分为二,仿佛那劈开云霞的最后一丝余光,随即太阳在海面上沉沦,四周陷入黑暗。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剑的,她的剑就好像秋意一样。
也没有人知道秋意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它一来,百花就落了。
外面的天空仍有余晖,黯淡的天光从门口透进来,如一泓清泉似的宝剑出现在阿柿的手中,剑刃末端用古篆刻了两个字,明理。
“滴答,滴答。”
刺眼的血珠一点一点的滴落,摔碎在汉白玉的石砖上。
“不愧是独孤传人,剑法名不虚传。”
借着黯淡的晚光,老人阴鸷的笑脸从阴影中浮现,他的手正死死的抓住剑的另一端,粘稠的血液从他的手掌中留下。
“不过一见面就用杀招,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阿柿指了指惊魂未定的众人,说道,
“刚说了的,贾家得讲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
“我,我没有。“
眼见堂中的老人扭过头来,王熙凤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摆手。可老人却没有理她,他的目光停在了主座的老太太上,抱拳拱手,
“史小姐。自贾源将军去世一来,咱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吧?”
贾源!
所有人如雷贯耳,这人怎敢在贾家门庭直呼荣国公的大名。
凤姐目光死死盯着阿柿,还想再说些什么,猛然被链二爷捂住了嘴。侧眼看去,却见链二爷吓得面色如纸,浑身不停的打着颤。
他是荣国公家的长孙,小时候就在皇上边上见过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老人是他童年里最可怖的噩梦。
“鸳鸯!鸳鸯!拿茶水过来!”
老太太往日里的和蔼荡然无存,急促的催促着丫鬟。等到鸳鸯递来一杯滚烫的茶水,老太太哆哆嗦嗦的一饮而尽,汗水如浆涌出。她抬手将自家的宝贝孙子护在身后,尽量压抑声音中的颤抖,冷声道,
“老婆子我眼花耳聋,不想怠慢了朱公公,还请看在老婆子我年纪大的份上,留一份情面吧。”
“老太君说笑了,皇上常念及荣国公当年的教导,思虑故人,便叫我常来走动走动。”
老太监嘴上说着故人情深,脸上却还是那副蜡像似的假笑,映着摇曳的烛火,恍如阴魂一般。
“不过是一屋子闲人罢了,自荣宁二公殁后,贾家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后生,如何劳得公公走动?”
老太太的手握紧椅子上的扶手,青筋毕露。汗水不停的从她花白的鬓角滴落,满堂听着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
“如若没有正事的话,还请公公回去吧。”
“不急,不急。”
老人砸了砸嘴,把手从阿柿的剑上撒开,拿出手帕擦了擦流血的伤口。
如此惊险的一剑,却也只划开了他手上的皮!
“不愧是那位独孤先生的高徒,竟能破开老夫的不动金身。”
老人扭头瞧向一旁的阿柿,狭长的三角眼露出寒光。
高手!深不可测的高手!
阿柿浑身寒毛乍起,尽管早就知道潜藏暗处之人绝非善类,可刚才那一剑她可是力出八分,竟被一只手给握住,分毫不能动弹。
“阁下好功夫,不知师父能不能破开。”
阿柿咬着牙讪笑,暗自运起无情法,只是她初入红尘道,还不能完全压制住魔功的异象。
“唉。。。老夫一把骨头了,可用不着李乘风出山。”
老人一叹,忽然挺直身子,声音如洪吕大钟般正色道,
“传圣上口谕,宣贾珠之女贾柿午后御书房觐见!”
“扑通!”
满堂众人全部跪倒在地。
面圣!
老人的话宛若一道惊雷在众人脑中乍响,自荣宁二公死后,除了宫里的那位贵妃,贾家还未曾有姑娘被特意召见过。
她究竟是什么人?
“嗻。”
阿柿抻着脖子答道。
“扑腾,”
这是老太太腿脚一软,翻倒在地的声音。
嗻又是什么鬼!
阿柿把剑收进鞘中,拍拍身上沾的蜡灰,抬起头来说,
“咱们走吧?”
老人瞪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女,眉角忍不住挑了挑。她的女儿怎会被养成这般模样?
最终,望着阿柿眨呀眨的眼睛,老人憋出一句话来,
“面见君王,不让带剑。”
阿柿把剑递给跪倒在地的黛玉,回头时衣角却被拽住了。阿柿低下头,与黛玉不安的目光对视,她笑了笑,揉了揉黛玉的小脑袋瓜,
“放心,我明早就回来。”
“不必,皇上不留你过夜。”
老人整理了一下衣服,舒了口气,重新还上一副笑脸,抱拳拱手道,
“抱歉了老太君,难得曾孙女进门儿,圣上旨意,打扰你们团聚了。”
一连数折,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已是心里憔悴,跪在地上,面色如土的拱了拱手,也没力气再说话,只是目光紧盯着那位随朱公公渐渐远去的少女。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句话在众人的心底浮现,又像一根刺埋进了心口里。
。。。
一波三折,晚宴匆匆散场,众人如鸟兽散,走出门,仍是将夜未夜的天。
遣散丫鬟,凤姐跟链二爷两人踱步穿过蜿蜒的花园,往自家小院走去。
园中幽暗,走到僻静处,链二爷忽然停下脚步,出声道,
“娘子,印子钱的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放你奶奶个腿!什么印子钱,我怎么可能去干那么丧天良的事!”
凤姐忽然大惊失色,强自镇静下来,以厉色来掩盖心虚。她揪着链二爷的衣领,急声道,
“你听谁说的?是哪个小贱人来污蔑我,我去撕了她的嘴!”
“没有谁,我就是说说,最近府外面似乎传的一些风声。”
链二爷半笑不笑,喃喃道,
“也就是些茶楼里的传言罢了。”
传言。。。
凤姐半信半疑的瞥了链二爷一眼,说,
“你不是刚回来嘛,怎么就有功夫去茶馆了?莫非是坐船做累了,陪那个狐狸精解解闷?“
“哪有,哪有。”
链二爷讪笑着摆了摆手,
“娘子你还不知道我,我一项正事为紧,心里清楚着呢。“,
“呸,你们男人都是偷腥的猫,每一个好东西!”
凤姐佯装厉色,扭着屁股快步远去,只剩下一脸讪笑的链二爷兀自站在枯败的树丛里。
不多时,讪笑变作苦笑,链二爷抬头仰望着将夜未夜的天,砸吧砸吧嘴,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啊,这府里发生的事,你真的以为瞒得住我吗?“
九出十三归,妻女作草菅。
新年犹冻死,代代还不清。
常年呆在国公府里,他又怎会去在意路边的草芥?
可如今除了一趟远门,却发现,那些路上走着的,市井里奔波的,竟都是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如今回到贾府,链二爷从未觉得自己的娘子如此陌生,她果真放了印子钱,害的那许多人家破人亡?
想到这里,他竟都有些害怕凤姐了。
望着天边逐渐黯淡的晚霞,贾琏忽然想起了爷爷还在世时教给他的那句话,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
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