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铺里,呷一口热茶,刘大人拿了根指头长的地瓜干塞进嘴里。
一口咬下,金灿灿的地瓜油就顺着嘴角流淌下来,质地如沙,绵软香甜。拿舌尖抿着嚼,刘大人惊奇道,
“竟然是蒸熟后阴干的,这么好的地瓜干你从哪得来的?“
“乡下亲戚捎来的。”
阿柿把地瓜干分给叶暇和王斌,至于抬轿子的,早已吩咐着让他们先行回府去了。
“唉,到头来,我们所食的一米一粟,都是百姓辛苦种出来的。民耕以万物以养我,我却无一可报之,着实惭愧。“
刘大人坐在窝棚下,目视远方,许是因为早朝的疲倦,他的神情有些失落。
“刘叔,你见过活不下去的人吗?”
“活不下去的人。。。唉。。。”
刘大人念叨好几遍,叹了口气,
“我生于官宦世家,以前光顾着读书做学问,总觉得,这世上的人呐,若不是病了残了,只要是身体力行,便是讨饭打杂,甚至是卖进大宅里做家丁,苦是苦了点,总不至于活不下去。”
“后来,我察觉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挨打也不反抗,即便被人作弄死也不敢吭声。最可怕的是,我们已经当它习以为常了。见到活不下去的人,我们也只当麻木的看着,仿佛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可人生啊,谁没个落魄时候。。。“
一阵净街的锣鼓声传来,一间八抬红绸大轿缓缓悠悠的走来,轿帘掀开,里面露出一张憨厚可掬的老脸,对着酒壶嘬了一口,使劲砸吧嘴,
“香,真香,这三十年陈酿的老黄酒,柔润醇香。咦,刘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啃地瓜干?”
“和大人,您还没死呐。“
刘墉苦着脸,拱了拱手。
“哎呦喂,刘大人,今天上朝就瞧着你不对劲。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别掺和京营的案子,现在怎么样,遇刺了吧。不过你这印子,怎么越看越像是嫂子给打的?“
“不劳您费心,情况我以禀明圣上,关于京营亏空一事,账本我已查完,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此等大案,倒是您作为军机大臣,可别被牵连进去咯。”
“嗨,你咋老咒我呢,就这么讨厌我?对了刘大人,您可得快些养好伤,莫忘了今年的中秋文会,您这个文坛魁首还得露面呢。行了钱二,咱们起架回府。“
“好嘞老爷。”
午后秋风,呷一口酒,美滋滋的唱起七品芝麻官的戏折子,轿子摇摇晃晃的又走起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刘大人,再会。”
。。。
“老爷,这刘墉多管闲事着实可恶,正巧最近有人要刺杀他,要不我们趁机。。。”
钱二阴鸷着脸,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和大人假装没听见似的,依然小口小口的啜着黄酒。
“钱二,你觉得刘墉讨厌吗?”
“但凡老爷讨厌的人我都讨厌。”
听着小厮谄媚的话,和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错,我也讨厌他,我烦死他了。这小老头不知变通,凡是不肯违逆他那所谓的良心。他也不想想,这治天下的事,哪件是单凭良心就能做成的?也就是他自己脑子好,家世也好,这才爬到了那个位子。“
“可老爷我不是。钱二,你知道吗,我三岁死了娘,九岁就没了爹,十九岁科举落榜去当大头兵,到如今这地步,我是血海刀山爬上来的。”
“没错,他算个球,老爷可比他厉害多了。”
小厮嘿嘿一笑,和珅笑眯眯的摸着钱二的脑瓜子,问道,
“你是不是收人家钱了?”
秋日的艳阳天里,钱二脸色骤变,冷汗直流。不敢撒谎,他结结巴巴的说,
“前几日有位京营佥事,叫张汧,拿了三百两托我来求老爷,说要共谋大事,一起除了刘墉这个祸害。”
“噗嗤,哈哈哈哈哈。”
和大人捧腹大笑,
“钱二啊,钱二。他们都说老爷我贪,可你呢?你对老爷我毕恭毕敬,是因为我给你权利,你出了我的门,就成了别人眼里的钱老爷。你说不定还养着另一个牛二,马二。有一天老爷我倒了,这偌大一个府如鸟兽散,说不得你们还得落井下石。“
说着,大红轿子里,和大人脸色渐冷,那股憨厚可掬的神态也不见了。
“这刘墉,我和他斗了一辈子,可到头来,要是哪天我落魄了,上他家门前乞讨,他照样愿意收留我。即便是老爷我当年流浪之际,他也会请我吃一碗馄饨。那可真是碗好馄饨啊,热腾腾的。“
一晃多年,物是人非。和大人感叹着岁月多舛,世态炎凉,不禁说道,
“有时候我总想,要是这世上连刘墉这样的人都杀绝了,那才是真完了。我与他,虽总彼此看不惯,他做他的清官,我当我的奴才、可说到底,我们都是万岁爷治理天下的左右手。若是。。。”
“老。。。老爷。”
钱二吓得浑身哆嗦,阴暗的轿子里,他眼见着那盏亮银壶被一点一点的捏瘪,耳中回荡着刺耳的“嘎吱,嘎吱”声。
“若是万岁爷要杀他,老爷我手起刀落,绝不含糊。可他张汧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杀刘墉?“
“钱二,你记着,老爷我唤他一声罗锅子一点问题没有。可你见了他,那就得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刘大人!”
。。。
拜别刘墉,阿柿径直走向了药店。
“哟,姑娘,来问诊还是抓药?”
日头正暖,仁和堂的老掌柜坐在堂口晒太阳,小学徒倚着药柜子打盹儿。
“抓药,给我来桑叶,菊花,杏仁,连翘,薄荷,苦桔梗,石膏,苇根,各二两。”
“桑叶,菊花,。。。嘶,”
老掌柜嘴里念叨着,倒吸一口冷气,困意顿时无影无踪。他急忙回头喊道,
“姑娘,这桑菊饮虽然降火去噪,润肺止咳,可你这副方子里缺了调和药性的甘草,反而加了大寒的石膏,过量则成毒矣。”
阿柿没有理会,指使着小伙计继续抓药,低头琢磨着,
“哦对了,再多一味黄柏,十二钱就够了。”
听到这话,老掌柜浑身一震,惊呼道,
“姑娘可是欲让服药之人罹患天阉?”
“嘘。。。”
回过神来,阿柿已然飘然无踪,只剩下大汗淋漓老掌柜,和药柜前欲哭无泪的小学徒,一遍又一遍的背诵着,
黄柏,药引,苦寒沉降,清热燥湿,归肾,入膀胱经,泻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