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忠信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
是的,他还没死。
他渐渐睁开了双眼。
见自已倚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旁边守着他的是之前将他往一边拉开的那个亲卫。
亲卫已经背着他换了好几个地方,这才背到这个院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傅忠信见自已还活着,以为战争结束了,不由一阵欣喜。
但听到外面的枪炮声,才发现属实是自已想多了。
这时他的亲卫也看见傅忠信醒了过来,不由惊喜地大喊了出来。
“旅帅,你醒了啊!”
傅忠信“嗯”了一声,龇牙咧嘴地问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
傅忠信现在全身酸痛,感觉像是被谁暴打了一顿。
他的手臂和肩膀都受了枪伤,腿和肋骨都被马践踏过。
他的两条腿应该都受了重伤,肋骨也断了几根。
傅忠信的亲卫听他这么一问,顿时憋不住了,嚎啕大哭。
“旅帅,我们骑兵旅全军覆没了。”
“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傅忠信闻言一滞。
眼泪一下就溢了出来。
这种感觉可能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是体会不到。
都说战争时的军人冷血无情,其实那是不懂他们的心,他们全都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他这支骑兵旅有不少的人是从广西一路跟过来的老兄弟。
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
他感觉他这一刻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罪人!
是他将他的兄弟们带向了深渊。
“彭旅帅呢?现在长枪旅的兄弟们怎么样?”
“彭旅帅也快坚持不住了,我们从这个镇的最外面一直退到了这里,现在四面都是清妖,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傅忠信闻言叹息一声。
不过这样也好,他就可以去陪他九泉之下的兄弟们了。
这时彭大顺冲了进来,大声喊道:
“快把傅旅帅背上,守不住了,跟着我一起突围。”
傅忠信听到彭大顺的声音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多年老战友。
最后还是毅然地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你们赶快走吧!,别带上我,我现在就是个累赘,我要去跟我的兄弟们在九泉之下相见。”
彭大顺又怎么可能放弃他的老战友,立马给傅忠信亲卫递了一个眼神。
这个亲卫心领神会,强硬地将傅忠信背了起来。
傅忠信见他们仍要带自已走,一阵气急。
他一把拔出了亲卫的佩刀,架在自已的脖子上。
“把我放下,不然我立即血溅三尺。”
亲卫只能赶紧将傅忠信放了下来。
傅忠信一边架着脖子,一边向他们大声吼道:
“走,快走。”
彭大顺“唉”地叹气了一声,心里很是难过。
他只好带着傅忠信的亲卫赶紧离开了这个院子。
傅忠信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院子的角落。
他的亲卫临走前,还不忘去房间里给他找了一个凉席,把他全身遮住。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角落藏着一个人。
听着外面密集的枪声和冲杀声。
他知道他的兄弟们正在浴血突围。
再见了,兄弟们。
院子里角落有一棵桂花树,此时正是开花季节,闻着桂花的香味,他突然想到了许多他以前的往事。
他是广西桂平县人,从小就生活贫苦。
他以前的家是一个茅草房,房子外面也有一棵桂花树。
每到开花时节,那香味左邻右舍都能闻见,可以说是香飘十里。
再不远还有一条小河。
从小到大,一到夏天,他就经常光着屁股跳到河里面去洗澡,自由自在。
运气好,还能在水里摸到鱼。
他小时候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在村里长大。
想到这,傅忠信脸上露出了笑容。
长大后他成为了一个乡村剃头匠,娶了同村不算漂亮但很朴实的一个姑娘,后面这个姑娘还为他生了两个小崽子。
一家人幸幸福福的生活。
奈何时局愈发艰难,生活变得困苦起来,朝廷又不停增加赋税。
这下日子实在有点过不下去了。
恰遇萧朝贵发掘而带入了拜上帝教。
再随后拖妻带儿参加了金田起义,这时他担任起了粮库管理的官员。
虽说天国是包吃包住,但他还是会偷偷从粮库搞一点粮食出来给自已的妻儿。
永安突围是他一生之痛,这一战他的妻儿全部死在了那里。
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石达开的部下。
他将一生的仇恨全部转化为对清军的记恨。
逢战无一不是冲锋在前,悍不畏死。
石达开也对他愈发赏识,愈来愈看重他,直到成为他身边的猛将。
想起这一生。
他愈发对他的妻儿心怀愧疚。
他觉得是他自已将妻儿亲手送入了天国,如果他不参加太平军或许就没有这回事。
对于他的兄弟们,他觉得他不能说是愧疚,应该算是痛惜。
痛惜没有带着兄弟们看见最后胜利的那一天。
军人向来都是马革裹尸。
怪也只能怪他们生错了时代,生在了这个华夏没落,朝廷懦弱的时代。
他们因此不得不揭竿而起。
他又想起了军歌里面的一句话,他觉得他的死伟大的,是光荣的。
因为他们这是在为真理而斗争。
随着枪声渐渐远去,消失。
突然又激烈了起来。
又渐渐远去,消失。
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的兄弟们最后突围出去没有,他希望是成功了。
突然院子里的大门吱吖一声打开了。
遮挡物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来者是何人。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
他知道他的生命今日也走到了终结。
他于是将架在自已脖子上的刀紧了紧。
心里默念着。
淑芬,大坤,二坤我来找你们了。
淑芬是他的妻。
大坤二坤是他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