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大咧咧,没往别处想,依旧乐呵呵的。
白彧偏头看唇角微抿的少女,轻问,“甜宝,你们是不是还有亲人在禹州?”
甜宝点头,“有的,我娘跟二婶的亲人,还有大槐村。我们家流放的时候,他们都给我家送过东西。”
记忆虽然久远了些,但是甜宝不曾遗忘。
虽然那点记忆在整个记忆海里细细碎碎,少得可怜。
但是谁曾给过苏家善意,她皆放在心里。
老头跟小麦穗这才恍然。
“益州旁边就是象州,过了象州就能到达禹州,不远。要是心里惦记,让苏安绕道过去看看情况就是了,多大点事儿?愁压身,坐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事儿不是。”毒不侵不知道苏家有啥亲戚、乡邻的,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又不认识。
但是宝跟仨小子发愁呢。
作为这里唯一的长辈,老头深以为自已得靠点谱,“赶紧吃饭,吃完了出发!不急不急,咱时间多着呢!”
小麦穗听罢了,无语扶额。
冰儿悄悄拉了下老头衣袖,低声道,“毒爷爷,咱时间多,可是被水冲的人时间不多呀,嘘。”
老头虎着脸拍拍冰儿脑瓜,“知道!爷爷有脑子的!嘘!”
扶额的人一瞬又多了五个。
……
大槐村位于禹州与象州交界处。
只要从益州码头绕个道,穿行象州后到达两州交界驿站,那里就有个小码头可以泊船。
甜宝当时还小,对那边的地形及路况全无概念,苏家三个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后苏文苏武把挑子一撂,让苏安自已想办法,船是苏安掌舵。
得亏十二码头老舵手们足够靠谱,一行十日后抵达正确地点。
交界驿站。
当年在苏安哥仨眼里高贵得不得了的地方,这时候遥遥再看,已不是那么高贵不可攀。
虽是官方驿站,但是修建得并不豪华,不过在普通百姓眼里看来不得了罢了。
许是年代久远又没有正经修缮,整个驿馆看起来风霜仆仆,外观已显破旧。
下船登岸后,所见处处泥泞,岸边野草还维持着被大水冲刷后的倒伏状态。
沿着泥泞小路往上走,行过一段缓坡便是驿站了。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打头在前面走,视线扫过驿站前树林时,脑子里还能浮出曾经场景。
苏安指着林前野草杂乱倒塌的小空地,笑笑道,“我记得咱一家子赶路间隙就是在那儿暂时歇脚的,因为流放犯的身份,根本没敢靠近驿站。”
苏文也记得,“亏得咱在这儿坐了会,姑姑这才能赶上咱,要不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还有魏离,我们跟他初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他娘亲替我们家解过围。”
苏武加快了脚步往驿站冲,“我去看看当年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官吏还在不在,过了这么久,他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苏武,办正事,先买马。”白彧在后头叮嘱了句,“要是没有早点出来说,让毒爷爷跟小麦、跟霍归荑去抢去!”
略显沉闷的氛围硬生生被他打破。
毒不侵一抖擞,也不往别处看了,三角眼溜溜的开始往驿站各处瞄,找马。
小麦穗志气足,任何能让她留下大名的事情她都不会错过。
甜宝叹气,拍拍她,“不用拎鞭子,在大越干活没用,上不了榜。”
小麦穗,“……”
冰儿可同情好姐妹了。
苏武再从驿站出来时满脸遗憾,“那人多年前就不在这儿了,可惜。不过马买着了。”
说完又低声嘟囔了句,“要是阿爷阿奶他们在这儿,该要近乡情怯了吧。”
他性子已经算得大咧咧,饶是这般,饶是对大槐村及外公外婆的记忆少得可怜,走到这里依旧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人五味杂陈。
或许这便是老人总希望落叶归根的原因。
心里压着事,一行拿到马匹后没有多逗留,立刻策马而行。
离了驿站,越近禹州,对洪水过境后的感受越真实。
洪水并未完全退去,沿途道路两侧依旧水茫茫,只见浑浊狼藉,不见稻田。
经过村庄时,是大片大片被水冲垮的房屋,屋子倒塌后满地的土石混在水中,还有断掉的木梁横亘。
后半段路程更让人心情沉重,路道上越来越多被大水冲出来的锅瓦瓢盆、脏污成团的衣物、不知是谁在水中挣扎时蹭掉的破洞黑布鞋。
空中飘来的呜咽及悲鸣,也越来越真切,越来越刺人耳膜。
苏安苏文苏武及后一路,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又一个泡在水中的村落出现眼前,里头水深,已经不适合马继续行走。
苏安翻身下马,淌着没过小腿的污水闷头就往村子里冲,“这里是刘家村,我外公外婆他们住这儿!小时候我跟爹娘回来过很多次!二弟三弟,你们继续沿路往右走,何家村在那个方向,晚上在大槐村汇合!”
苏文苏武也不多言,往何家村方向跑。
家里人的外亲都是宁水镇人,各个村子之间离得并不是很远。
过了刘家村、何家村之后再行个十里左右才能到大槐村,他们只需沿路找人,不用跑太远。
小麦穗看看两个方向,担心那边只有两兄弟,要是需人帮忙找不着帮手,跟诸人交代了声就跟了过去,“姐姐,我去那边帮忙,晚上见!”
兵分两头。
甜宝也紧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走过一座座破败民宅。
洪水过后,被水淹过的土围墙全变成深色,墙体被冲得极不平整,塌的已经塌了,没塌的随时有塌掉的危险。
各个院子里有活人的,无不能听闻哭声。
男女老少或蹲在廊檐下、或坐在积水的堂屋里拍腿抹泪。
“那里!我记得外婆家在村子靠里的上坡路旁,院子门前有土沟,还有石板搭的门桥!”前方就是上坡路,苏安脸上露出喜色,顾不上半身湿透,拔腿往那座院儿跑,“外公!外婆!大舅!我是小安!”
甜宝下意识跟着他跑,鞋里灌了水,一踩一个响。
许是因为这处地势高些,破旧小院里难得没有大片积水。
冲到门口往里瞧,便能瞧见木然坐在廊檐下的老人,身形佝偻表情空洞。
听到声音茫然扭过头来,苍白的脸一点生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