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龚雪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后，钱江眨眨眼，忽然一拍脑袋。
“你看我，光说没用的，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钱江拿过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庐山恋》的剧本副本。
“来，先看看剧本吧！
相信我，看过剧本，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剧本，也一定会喜欢那个角色的。”
就在钱江导演准备把剧本副本递过去的时候，龚雪却突然摆摆手道：
“不用了，钱导演，剧本我就不看了。”
钱江手一顿，眉一皱，看着龚雪问：“龚雪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
龚雪抿了抿嘴低下头，又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上的石膏，似乎在整理思路。
很快，她抬起头，冲钱江微微一笑：“钱导演，您的好意我非常感谢，但是，请恕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
“为什么？”钱江皱眉问。
龚雪勉强一笑道：“这个，钱导演，我很崇拜您，也很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但是，但是你来晚了。
因为我之前，已经答应了长影厂的张辛实导演，要出演他的电影了。
根据约定，等我手上的伤一好，就要立刻去张导演的剧组，参与电影拍摄了。
为此，他们整个剧组都在等我。
所以您的好意，我恐怕只能心领了。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答应你们。”
一听这话，钱江皱眉道：“你是说，长影的张辛实导演，之前已经约了你，要让你出演他的戏，然后你已经答应了对方，对吧？”
“对。”龚雪点点头。
钱江继续皱眉：“可你们话剧团的领导，没说你已经接了别人的戏啊？”
“这……”龚雪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笑，“是这样，张导演说，等我养好伤，他会亲自去话剧团解决这件事的，可能，可能现在他还没去找吧。”
钱江下意识一撇嘴：“他解决？他解决个……”
说到这，钱江忽然住嘴，把那个“屁”字硬生生咽下去，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其实谁都知道，他刚刚到底要说啥。
“咳咳！”
钱江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后，继续道：“龚雪同志，是这样。
如果我没弄错，你的单位并没答应你去长影拍戏。
所以，就算你之前答应了那位张导演，但你只是口头答应罢了，双方没有任何约束力，你完全可以拒绝对方的。”
龚雪一皱眉，然后继续对钱江强笑：“钱导演，话是这么说，但做人不能这样。我既然已经提前答应了人家，这又事后反悔，那我成什么人了？”
略微一顿，她补充道：“我知道北影厂更好，您也很出名，从内心讲，我当然更希望跟您合作。
但是，凡事要讲先来后到，做人也要讲诚信。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张导演，在人家不要我之前，我不能随便反悔。
所以，抱歉了，钱导演，这次真的不行。”
钱江皱眉道：“真的不能再通融？要不，先看看剧本？说不定你会改主意？”
龚雪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钱江叹口气：“既然如此，那我……”
“钱导。”王向阳突然道，“我能单独跟她聊聊吗？”
一听这话，钱江看了一眼王向阳。
发现王向阳一脸平静后，他点点头：“好，你来跟她说吧，我出去抽根烟。”
说到这，钱江留下剧本站起身，对龚雪道：“我能出去抽根烟吗？”
“啊，这边请。”龚雪连忙站起身，引导钱江走出家门。
等钱江出了门，龚雪才敞着门，重新走回来，对王向阳道：“王编剧，您有话请说。”
王向阳这才看着龚雪微微一笑：
“龚雪同志，这里没外人，我有话直说了。
首先，您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我们是先找的您的单位，也就是总政话剧团，那边同意放人了，我们才过来找你的。
也就是说，理论上讲，只要我们坚持，那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都要听从话剧团的命令，伤好之后来我们这里报道，借调给我们试戏。
虽然如此，但我们还是特意要了你的地址，然后亲自坐火车赶过来，还亲自登门拜访，亲自郑重的邀请你。
说白了，我们这样做，是出于对你的尊重，不想让你难堪，不想让你抵触情绪。
钱导演都这么有诚意了，你现在突然说不行，说提前答应了别人……
说真的，我们倒是无所谓，你不来，我们可以另外找别人。
但怕就怕，你们话剧团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会不理解你的做法。
也许，他会以为你不听话，以为你无组织无纪律，以为你让他难堪，没面子。
然后，一位领导觉得你不听话，觉得你无组织无纪律，觉得让他没面子……
你说他回头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你说他会不会等你伤好后，直接拒绝长影厂的借调请求？
要真是那样，你里外不是人，我们担了罪过，长影也不满意，大家都不好过。
其次，你真的以为，长影厂的那位张导演，能说服你们领导，让你去拍戏吗？
我这么说吧，要是那位张导演真有那个能力，早就让你们单位领导放你了，何必等到你伤好以后？
这在我看来，他明显是忽悠，嗯，骗你的。
所以啊，现在的事情很明白了。
那就是长影的那位张导演，至少现在还没搞定你单位的领导，没让对方同意放你去演戏。
我不是说长影的那位张导演一定会骗你。
我只是觉得，站在你的立场上，与其找那位还没跟你单位领导谈妥的张导演，不如找已经跟你们领导谈妥的钱导演。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龚雪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话，没表态，只是明显有些犹豫了。
看龚雪这个表情，王向阳继续道：
“龚雪同志，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为提前答应了张导演，却不能履约的事情担忧。
你不用觉得会为此得罪人，让你变成什么没信义的小人。
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
尤其在影视圈里，这种演员因为各种问题，而不得不爽约的事情，时有发生，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再说了，你之前答应长影的张导演，本就有些草率。
因为你没有提前跟你原先的话剧团领导提前打招呼。
所以从程序上讲，你这是不对的，再严重点讲，那是违反纪律的。
既然程序不对，自然不用遵守那个口头约定，毕竟规矩大于人情。
然后，抛开这些，咱们再从你的个人前途来讲一讲。
龚雪同志，你必须明白，你现在还是总政话剧团的人，你的领导也是话剧团的人。
所以，你必须优先听从话剧团的命令，而不是偷偷做小动作，私下答应别人拍戏。
就算你意外受伤，人回了上海，天高皇帝远，你在京城的领导呢，暂时没法直接管到你，勉强同意你去拍戏，可以后呢？
你先斩后奏，得罪了领导，暂时是爽了，可等长影的戏拍完了，你还回不回话剧团？
不回话剧团，你能去哪儿？
长影真有本事把你留在长影吗？
可回去的话，你怎么跟你话剧团的领导交代？
你真的相信，你在违背原来领导的意见后，你原来的领导不会事后找你麻烦吗？”
说到这里，王向阳发现龚雪虽然依旧没说话，但没受伤的手，却握紧了下摆衣角，明显心里并不平静。
于是王向阳眯了眯眼，放缓语气，再接再厉的微微一笑：
“这样吧，龚雪同志，只要你肯来我们这边拍戏，我会让我们的钱导演，去好好跟长影的那位张导演解释清楚，保证不让你为难，如何？”
听了这话，龚雪只是抿了抿嘴，又用手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缠绕的纱布，还是没回话。
看她这样，王向阳微微一笑，再次加了把火道：
“龚雪同志，请相信我，我们的这部片子，绝对能让你一炮而红，成为你命运的转折点。
当然，这些事情我现在说，你未必信。
那我说点更实在的。
实在话就是，我们北影厂的实力，不是长影能比的，尤其是对你来讲。
要不然，为什么长影厂无法说服你们单位的领导借调你过去，我们却能呢？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相信龚雪同志这么聪明，一定能懂。
然后，龚雪同志，再说句不该说的。
你觉得，你继续待在话剧团，有前途吗？
像你这样没背景，且出身也有问题的人，真的能在话剧团里面出人头地吗？”
刚说完这句，不等龚雪说话，王向阳立刻道：
“不，你不能！
这年头，什么都要看背景跟出身。
不管是提干，还是有领导想去你们话剧团找媳妇或者儿媳，都是要看对方背景跟出身的。
你的个人条件自然没问题，天生丽质难自弃。
但你的背景跟出身嘛，我不多说，你想必自己也清楚。
所以说，来电影厂当演员，是你最好的出路。
可数一数如今的电影厂，有一个算一个，真正能有能力把你调出话剧团的，还能让你出名的，恐怕只有我们北影跟八一了。
因为只有北影跟八一这两家电影厂是京城单位，里面藏龙卧虎，随便一个什么人，背后都能量通天，有可能把你给调来。
就说这次吧，你们话剧团领导，之所以同意把你借调给我们，全是靠钱导一人之力。
他当时都没求到厂里领导，就只是跟你的领导提出了试戏要求，你那个领导就同意了，压根没敢拒绝。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是要讲背景的！跟着有背景的人混，才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还是那句话。
其实我们这出戏，不是非你不可。
你不同意，我们大可以找别人，因为对我们来讲，女主角的备选有很多。
可对于你来讲，如果拒绝了我们，你不但失去了调来北影厂演戏的机会，你还会得罪你们话剧团的领导，甚至有可能连长影那边的戏，你也拍不成。
所以说，龚雪同志。
从我们导演知道你的存在，并且亲自上话剧团找你，还让你们领导不得不放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不能选其他厂了。
你拒绝我们的这出戏很容易，但结果就是自断前途，多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很厉害，那位长影的张导演，就非你不可，没其他候选人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长影的那位张导演，会为了你，跟总政话剧团的人硬顶，并且跟我们钱导演交恶吧？
信不信，如果长影的那位张导演，知道我们北影厂的钱导演也要找你拍戏，且话剧团那边已经同意放人之后，大概率会换掉你，不跟我们争，卖个人情给我们。
我这些话不好听，别人是不会轻易跟你说这些的。
可话虽难听，却是真的为了你好。
希望龚雪同志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千万不要自误啊！”
听到这里，龚雪抿了抿嘴唇，脸色变了又变。
好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看着王向阳，略有些生硬道：“您，您说的都对，都没错。”
一听这话，王向阳微微一笑：“所以，您答应了？”
“不！”龚雪眼睛红红的摇摇头，“我不能答应！”
深吸一口气后，龚雪眨了眨泛红的双眼，然后勉强一笑道：
“王编剧，我知道你那番话，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你们。”
“为什么？”王向阳皱眉道，“我说的还不明白吗？”
“明白，我都明白。”龚雪咬了咬嘴唇，“您说的那些，都对，都没错，但是，做人不能这样。”
略微一顿，她继续道：“就算再怎么对我不利，但我既然提前答应了人家，就不能随便出尔反尔。
除非长影的张导演先不用我了，否则，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始终如一，不能因为有更好的选择，就放弃承诺。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我做不来！”
听了这话，王向阳深深皱起眉，难得的没有再说什么。
深深的看了一眼龚雪后，王向阳沉声问：“你确定么？不改主意了？”
“确定，不改！”龚雪表情坚定的道。
王向阳叹口气，站起身，然后对龚雪轻轻一点头：“虽然很遗憾，但是……”
略微一犹豫后，王向阳正色道：“但是，我更加敬佩您了！是真的！”
龚雪也连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道：“没有，我，我只是，只是……”
“好了不用说了。”王向阳笑了笑，“放心，我懂，还有，这次不行有下次，下次，我们再合作。”
完了，他又补充一句道：
“毕竟像您这样天赋好，人品还好的女演员，真的不多见了。
希望你能始终如一，坚持下去。
加油吧，龚雪同志！
人品好的女生，运气都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