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值夜的医者过来,神色焦灼,“殷医者, 今日仍有患者相继死去,而且原本开始好转的重症患者的情形也变得愈发严重, 已经控制不住了。”
殷陈原本颦蹙的眉头拧得更紧, 踩过水坑,溅起的污水沾污她的裙摆,脚步越加沉重,却没有因此慢下来。
她走到一名年轻男患者的尸体边, 伸手解开他的衣裳,他身上血管网络暴起, 似乎要刺破皮肉钻出来。
边上记录的木牌被风吹到一边,殷陈拾起木板,他是三日前送来的轻症患者。
周行自另一头执簦走来,“昨夜死去的轻症患者有上千人;重症患者,五千余人。”
她蹲着盯着竹简上的记录看了半晌,周行将簦举到她头顶,遮去打在她苍白面容上的细雨。
“我们分明已经做出了全部防御, 为何这瘟疫非但没有好转, 反而变得更严重?你们可有推断?”殷陈撑起身子,却因脱力险些栽倒。
周行立刻腾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摸到了硌手的骨骼,周行惊觉她竟这样清瘦。
此刻的殷陈浑身湿透,衣裳紧贴着身躯,她银白的发丝贴在面颊上,一时竟分辨不出是发丝更白,还是她的面色更白。
她如同风雪中随时会被摧折的细竹枝。
周行察觉到她的不适,待她站稳便松开了手,仍为她举着簦,道:“是因昨夜寒冷?”
殷陈忽而抬眼看向周行,苍白面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恐,急声道:“恐怕是交叉感染,这些尸体须尽快处理。”
“殷医者这几日瘦了许多。”周行忍不住提醒道。
发上积攒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殷陈没有在乎周行的提醒。
周行想将簦给她,她摇头拒绝道:“都湿透了,不必再遮了。”
她复蹲下将男尸的衣裳穿好,此时,一个女子竟撑着病体从棚中爬了过来。
“阿衡,阿衡别丢下我!”她扑到男尸身上,抓着男尸僵硬的手。
“我不要好看的衣裳,我也不要你给我买首饰了,阿衡……”女子哭声凄厉,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嘴里。
哭到最后,呛了一口雨水,她的声音已经哑了。殷陈想将她拉走,她却死死抱住那具已经僵硬的尸首,哑着声音呜咽乞求殷陈,“求求神女不要将我的阿衡带走,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女吗?为何不能救救南越?救救我的阿衡!我只有他一个人了……”
殷陈一直厌恶神女这个称呼,这些患者将她当做神女,在她身上寄托了全部生的希望,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
二人身边的尸体已经全部移走,仅剩她抱着她的阿衡在雨中,声嘶力竭地哭喊。
殷陈陪着她在雨中僵持着,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而后一掌劈在她后颈,强行将她和她的阿衡分开。
周行过来将人抱走。
殷陈看着这个名叫阿衡的男子,他眼窝中积满的水顺着眼角流下,似一行泪。
“阿衡,对不住。”
——
张贺听闻中宿的瘟疫恶化,从南越王城匆匆赶来,干起了验尸的老本行。
他解剖了一个患者的尸体,发觉脏器都已有了不同程度的出血点。
这是极危险的征兆,脏腑出血,便是无药可救。
殷陈和医者们一齐听着张贺的分析,他们这一月的昼夜不休换来的结果让人崩溃,一个医者将头埋在臂弯哭泣。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蔓延的绝望。
他们想,或许,这场瘟疫真是天神对南越的诅咒。
殷陈向张贺打听王城的情况,张贺道:“比中宿好不了多少,从长安带来的药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还有,冠军侯让我带了信来。”
殷陈接过缣帛,上正是霍去病的字迹:南越王宫中宴饮作乐,笙歌不断。王宫守卫森严,王后甚多疑点。
短暂消沉过后,殷陈强自挣扎着打起精神来,让医者们振作起来。
她负责的患者中有一名唤卮儿的小童,他拉着殷陈的衣袖,“神女阿姊为何难过?是不是也同卮儿一样肚子痛?”
她的面容被面衣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片刻的微怔并未被人发觉。
十八里亭的孩童都亲昵唤她神女阿姊,让她想起殷家班子那个常向她讨要饴糖的黏人的小虎阿弟。
她眨眨眼掩饰自己的失态,“是啊。”
卮儿强撑起身子,朝她弯弯眼,“神女阿姊的眼睛真像我阿姊,我阿姊也生得如神女一样美丽。”
可他的家人都于已逝去了,殷陈亲手在竹简上划去了他家人的名姓。
卮儿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一颗已经被偏高的体温捂化了的饴糖,“我阿姊说,痛痛的话,吃糖就不痛了。我送一颗糖给你吃,吃糖就不疼了。”
殷陈盯着手心那颗黏糊糊的饴糖,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