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第33章
这段时间以来, 楚方寒其实做了很多事情。
以重阳现在的眼界，他只能通过一些比较明显的操纵痕迹，察觉到楚方寒是在把叶嬷嬷曾经在仙府的许多作为, 追查出来后。经过挑选丶并将一些事情的细节, 经过修饰, 以尽量不损害仙府声誉丶不伤及叶圆圆名誉地方式，陆续揭露出来。
至于更多的, 楚方寒做了也不会和重阳说，重阳也就看不出来了。
但之后, 楚方寒应该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后，直接求见了道君。一番痛陈利害, 请求道君解除叶圆圆的封禁。
当然最后道君对楚方寒的回应, 也依然是“不可”。
但那之后，一些事情在道君身前得以澄清。玉秋仙府凋敝成这样的责任，终于是没有全扣在叶圆圆一个人的头上了。
所以，重阳以为, 楚方寒既然做了这么许多, 也初见了一些成效。他也该是时候过来，见见叶大佬，对她表表功了。但重阳心底隐约地替楚方寒感到一丝尴尬。
因为重阳听到的, 所有人口中, 想象着的，那种自家大佬在仙府下面苦挨着。感激着楚真人的不计前嫌丶不离不弃丶替她求情。日期盼着楚真人能来看看她丶解救她什么的。
压根就不存在啊。
事实上重阳现在非常确信, 自家大佬应该正揣着小手, 跑到地脉不知道哪条支流里, 玩得起劲呢。
想到他家大佬只躺了没两天，身上的伤就好完了。他过去给大佬送凝光甘露时, 简直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的满面红光起来。到了这几次，重阳甚至隐约觉得……大佬都有点发胖了吧。
想想自家活蹦乱跳丶探索地脉丶整天不亦乐乎的大佬。
重阳觉得，这些人与其同情他家大佬，还不如来同情一下，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辛辛苦苦替大佬管理仙府，还要按时上供凝光甘露。但凡迟了一点点，都要被大佬死亡凝视的他吧……
但这种抱怨也没办法说。
重阳还得帮默默出逃的叶圆圆藏着揶着。别人问起来，他还得打着哈哈说是是是，他家大佬可苦了，可惨了。
然后和大家一起唏嘘。
想想重阳都替自己觉得心酸。
“楚真人，元君她……”重阳默默打好腹稿，准备在楚方寒面前敷衍两句，替自家大佬表达一下感激。然后婉拒一下楚真人的探望。
但话到一半猛然想起，好像叶大佬立下过一条宫禁，是不允许楚真人上门的。
继而又恍然，难怪楚真人只站在门口呢。看来自家叶大佬怨念颇深，仙宫禁谱都重铸一遍了，这条宫禁居然还在啊？
重阳到底城府不深，思路一岔，嘴里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就问：
“楚真人，您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啊？”
问完重阳就知道，哎呀，他又嘴瓢了，就不该抓着人家楚真人的痛脚问的。
不过好在，楚方寒并不是那种被冒犯了就会立刻翻脸的人。他只是忽略了重阳的问话，递过去了一匣子的，太乙还真丹。
这一次楚方寒没敢在里面，放任何可以识别的特殊材料：
“不要告诉阿圆，丹药是我炼制的。就当是宗门送来给她的。”
“啊……”
这要是放在从前，重阳会毫不犹豫的，接住楚方寒送上的帮助和照拂。
但现在，别说拿他的丹药。重阳甚至都不太敢接他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但是，楚真人，我们元君都已经养好伤了。她大约，是不需要这个的。”
楚方寒垂下眼眸。其实当日道君已经亲口告诉了他，所谓封禁，并没有真正限制叶圆圆。反而更多的是因为仙宫禁谱破碎的缘故，封禁更多的是在帮助叶圆圆，稳定玉秋仙府。
当然，即使是道君的布置，封禁对地脉的压制之效，也并不能持久。但帮叶圆圆抵过这一次地脉行满大周天时的反噬冲击，总也绰绰有馀的。
所以，一段时间内，叶圆圆都不需要太乙还真丹。
但，楚方寒还是重新炼制了丹药。即使不是用来弥补反噬对她造成的亏损……
“以她的修为，接管玉秋仙府后，总归还是需要更多补益的。”
重阳看着在他的记忆里，在所有人眼中，从来都是沉稳有度的楚真人，如今只是一身萧索地独立寒风。喃喃自语般，试图诉说或者抓住什么。
重阳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替现在这个楚方寒。而是替那个曾经守着窗户，眼里带着闪闪的光，数着日子丶期盼着楚方寒过来看她的叶圆圆。
所以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话的，但重阳还是说了：
“楚真人，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应该是为叶元君做了很多事情的。”
他开口，楚方寒也擡头，眼底深邃无波地看过来。
重阳有点感受到了和被叶圆圆死亡凝视时，那种相同的压力。但他还是鼓足勇气，把话说完：
“但是我觉得叶元君真的不需要这些的。”
或许楚真人，确实是在帮助叶大佬，重新赢回声望。
或许他还试图对叶大佬曾承受的伤害，做出尽可能的弥补。
但……
“叶大佬的眼里，其实一直只看得到她想关心的人。她只会不计代价地，让她关心的人，都过得好好的。”
重阳微微攥紧了仙宫禁谱，认真的告诉楚真人：
“至于旁的人会怎么看丶怎么想，她是真的不太在乎的。
“而那些她为了庇护自己在乎的人，而承受到的丶落在她身上的伤害，她其实也都不太计较的。”
叶大佬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她眼里，甚至连仙君和道童，也无甚区别。
她可以拼上性命，夺取禁谱，保护众人。也可以转手就把禁谱给他，哄他开心。
她甚至都不计较，自己付出后，能不能得到对方对等的回报。就更无所谓，旁人的议论或指责了。
所以重阳是真心认为，楚真人现在做的这些所有，在叶圆圆眼里，大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微末小事而已。楚真人要是想通过这些，来试图挽回什么的话，应该是不行的。
就在重阳以为楚方寒不会回答他，准备自己抽身行礼走人的时候。
“……她曾经在乎的。”楚方寒却声音低微地，说了一句。
“啊？”重阳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修炼进度很慢。捧着被注释过的功法，看了一下午也看不懂。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她就会红着眼睛，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如果不好好哄，她会难过很久。
“练习剑诀的时候，她手臂受了一点小伤罢了，也要拿出来说很久。要对她许诺很多，要答应常来看她丶带她去外面玩了。她才肯乖乖上药。然后又哄骗我说手已经不痛了……”
楚方寒声音带着嘶哑。他描述的那些轻快时光，映衬着他凝视向玉秋仙府的眼里，浮起的灰败，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啊？”
重阳认识的叶大佬，可不是这样的。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啊？”他脱口而出。
继而猛地垂下头，缩缩脖子，不敢再对上楚真人的视线。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楚真人说话了。
叶大佬或许可以反复拿话去堵楚真人。但这种事情要是他来做，简直就是在找死。
“楚真人，我还要去宗门，替元君申领药材的。”重阳连忙告辞。
他看到楚真人又要开口，生怕他继续追问，知道了叶圆圆就喜欢盯着凝光甘露嗑。然后会一挥手，从自家洞府，推一堆凝光甘露过来，再让他给叶大佬带过去。
那重阳感觉到时候，自己帮楚真人送东西，会被叶圆圆死亡凝视；不送，会被楚真人死亡凝视……简直就没活路可走了啊。
为了坚决的堵住这个话头，重阳忙慌地俯首捧过了太乙还真丹，按照自己最初打好的腹稿，文不对题的假意称赞楚真人两句，快速告辞走人了。
索性楚方寒也没有阻拦重阳。
将药匣子交给重阳后，他也并没有离开。
而是继续伫立在原地，凝视仙府。
他知道，叶圆圆不在里面。
也知道自己还要继续，顺着柳兰心露出的些许异常，再往下追查……
但，楚方寒怎么都擡不起，停驻的脚步。无法收回，凝视的目光。
他立在那里，看着宫门巍峨，一如往昔。而仿若他只要再稍加等待，多看一会儿，再站一会儿。他期待的那个人，就能像穿过清风的花絮一样，脚步轻盈而欢快的扑出来。
但他，和最后回头看过来的重阳，其实都知道的。
他等不到了。
*
重阳抵达宗门的功德台，心里正盘算着需要登记申领仙府物资，一边拾阶而上。
却被长阶一侧，传来的争执声，搅了思绪，一时忘记自己刚刚盘到哪儿了。他有些懊恼的调整脚步，准备远离这一拨人。
功德台虽然是昆仑派重地，但因为牵扯到材料丶灵宝兑换，偶尔大家都需要换同一件东西丶又没有别的好替代的时候，起争执的情况也是挺多的。
总归是同门之间的小争执，并不涉及根本。就算是涉及根本，宗门重地也不是可以摆开阵仗丶马上做过一场的地方，这些争执也会很快自行化解。
重阳也完全没有闲工夫，停下来看热闹。他脚步一提，捏起粗浅的遁法，就准备加速离开。
却在猛然间，听到柳兰心那熟悉的声音，在凄凄惨惨丶不高不低，但又确保周围人都能清楚听见的，哭诉着：
“你们不要这样说阿圆了。她不是这样的人。”
重阳一听这话，直觉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他恍惚就有点懂了，之前站在仙宫门口的楚真人，那一番良苦用心了。
重阳反复告诫自己，叶大佬不在乎这柳兰心又在说她什么，叶大佬还等着他给她送凝光甘露过去，不相关的人不要理会，不要和这些轻信谣言的傻子们辩论……
“我知道阿圆，她不会这样对我的。纪师姐，你要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又是一声清晰的哭诉。
紧接着是旁边的人发出的含混的丶对叶圆圆的低声咒骂。
重阳又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一拍大腿，决定要上去和柳兰心辨个明白！
他捏出的遁法一转，冲了过去。但到近前才发现，柳兰心周围，还站着几个她的同门师兄，颇有点人多势众的意味啊……
重阳顿时心生退意。
但看到被柳兰心堵住的人，瞬间又有了底气。
无他。
只因为这次看起来，柳兰心想要对付的人，正是刚刚返回门派不久丶素来行事耿介持正，承昔日灵武道君一脉道统嫡传丶碧虚门下大弟子，纪若清。
这可不是柳兰心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