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69章
抱朴真君却不再看她, 只是转头，看向叶决等人，指着柳兰心道：
“既然诸位不想给她活路了, 我便在此, 焚其血肉, 扬其道体，将此人当场兵解搜魂！若是查实她确系有罪, 诸位自然将她随意处置。”
话至此，抱朴真君猛然怒气勃发！罡风从他脚下暴起, 顺着他一挥手，沿着地面扑向叶圆圆。同时抱朴真君看着叶决等人, 厉声问道：
“但若是, 柳兰心被搜魂后，坐实无辜。那说不得，就要请你们玉秋仙府的叶元君，也去往生殿上走一遭了！
“横竖都是各执一词, 那就谁都别想以言语指认, 来断定曲直。
“今日想要得个清白，就来挨个以死昭志，如何？！”
抱朴真君言毕, 就要立刻动手, 将柳兰心当场兵解搜魂！
“柳师姐！”柳兰心的小师弟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
他心底其实也知道，柳师姐今日在楚方寒咒印之下道基已毁, 已经是个废人。转世重修, 应该是她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但, 眼看着至亲之人，被一朝打灭, 只能重头再来，又叫他如何不恨！
他转头，双眼泣血地盯住叶圆圆。却见叶圆圆居然伸着懒腰丶打着哈欠，转身欲走！他当即一声爆喝：
“贼子休走！”
小师弟一步上前，就要去擒叶圆圆！
楚方寒出手一道咒印，将柳兰心小师弟打退回抱朴真君身后。然后上前直面抱朴真君，整个人却是怒极反笑！
以命换命？
就算不提之前种种，阿圆她如今正位仙府。柳兰心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和她换命？！
他几乎是和抱朴真君同时出手，擒向柳兰心。只是他们两人却都被林九歌一起按住了：
“倒也不必如此。”
林九歌掐出一个法决。
——天机又一次微微牵动。
叶圆圆在所有人里，第一个发觉了什么。
她原本已经趁着没人理她的当口，又打着哈欠，转身开溜了的。但此时，她对比着剧情描述，看了看林九歌手里的法决。
然后，又盯着林九歌看了一会儿。
终于，她放下揉眼睛的手，也暂时放下了“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的念头。
转头，带着一点莫名感叹地，走向了即将悲催下线的柳兰心。
抱朴真君面上微微松一口气。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以为林九歌接手残局，今日大约也就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便一起放过了。
想来也是，但凡还有其他路，谁又愿意亲手送走自己座下徒儿呢？
只是，抱朴真君微敛神色，对林九歌拱手一揖。刚开口，却瞳孔骤缩！心神巨震之下，他看向林九歌，几近失声地问：
“道君何意？！”
林九歌没有看他。
他之前就察觉到柳兰心身上古怪，却只斩下她一臂，并未将她身上的诡谲气息斩落。之后，他反复推演，却依旧算不出从他那一剑之下，逃脱的气息，到底是何物。
林九歌既然证道半圣，得道称君，其心神所应，绝不会有什么虚妄错觉！
而道君之下，万法皆空。连他都只能察觉而无法推算的东西……也绝非区区一个柳兰心可以掌握。今日之事，必然另有高人以柳兰心为棋子，在幕后推波助澜。
林九歌之前不说话，是想看看，如果他不插手，柳兰心背后那位会怎么做。
不过，现在看来，柳兰心应该是被她背后的人当做弃子了。
那便不用再等！
林九歌看了一眼抱朴真君，淡淡回了一句：“对她搜魂，是搜不出来什么的。”
否则他刚刚就已经能推算清楚了。
对方既然有可以蒙蔽道君推演的手段，自然也可以蒙蔽柳兰心神魂。甚至于柳兰心一旦泄露什么线索，对方也可以即刻以因果咒业，将其从灵体到肉身，彻底倾摧堙灭。
故而，林九歌这是准备把柳兰心先压在周天大阵之下。以周天大阵，隔绝现世一切因果命数干扰！然后利用周天大阵的运转，一点点研磨她的神魂，碾碎她的每一缕记忆。
他要把柳兰心安全的囚禁起来，再进行字面意义上的抽丶丝丶剥丶茧，不打算放过她身上的一丁点古怪。
而柳兰心的小师弟，虽然看出了林九歌来意不善，却只以为是林九歌依然要将柳兰心送去兵解，便开始痛声喊冤：
“林道君这是认定了，今日之事，要让柳师姐一人担下全部罪责吗？！连楚方寒……楚真君，都要先定个是非因孽，道君如何能让柳师姐就如此被无罪而诛！”
林九歌擡下眼皮，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说是她，就是她。”
只一眼。
林九歌并未拿他如何，但那叫嚣的小师弟只觉一缕杀意，直击心神！冥冥中，仿佛有一道白刃，沿着他当下的所有念头斩过去。将他所有的怨愤丶不甘……从意念中尽数斩除！
小师弟只觉眼前一痛，随即心中只馀茫茫，再生不出任何愤懑。
他呆立半晌，最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林道君对他的小惩大诫。他只能面色煞白地转向自家师尊。
抱朴真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他看着柳兰心周围，浮起周天大阵的暗暗幽光，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转圜。
直到此刻，柳兰心也还和小师弟一样，以为林九歌要亲手将她兵解。她看着师尊脸色，也只当师尊是心痛她要转世重来，眼中也是哀戚难抑。
她心里清楚，兵解搜魂，她并不会落出破绽！
但若是师尊能保下她，即使道基被毁，又算得什么？！她背后之人，定能让她反本还原，让她登上巅峰，让她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若是重来一世，她努力至今的一切布局，就都白费了！等叶圆圆坐稳仙府主位，她就算能得师尊接引重入昆仑，又如何能把玉秋仙府抓入手中？！
……罢了，还提什么玉秋仙府？
转世之后，她也就失去了此生记忆。没有奇遇相助，失去了背后之人的庇护，她连转世之后还能不能重回如今境界，都未可知……一朝踏错，满盘皆输。一切累积，都只能清零重来！
一时间，柳兰心只觉心灰意冷。
她看着自己追逐了一辈子的楚方寒，忽然有些恍惚地，想起她和楚方寒的初见。
那时，昆仑法会上，她对楚师兄一见倾心，而楚师兄面对她那些初入修行丶没话找话的无知问题，亦是温柔相待。岁月如流，回忆悠长。
只是，再回过神，楚方寒看着她，眼中哪里还有一点温情在？
“你以为，让我承担了一切，你就可以和她重修旧好吗？”
柳兰心捂住泪眼，笑了起来。
【楚方寒，你永远不知道，叶圆圆为了你，到底付出了什么。】
她笑声极低，声音极恨：
“三生命契，只剩灰烬……楚方寒，你和叶圆圆之间，早就回不了头了！”
楚方寒心头猛地一跳，忽然也意识到什么！他手指弹动，但在林九歌法决之下，他只能勉强按捺心神，静待林九歌施为。
而抱朴真君，已经复归平静。
这一次，他的平静之下，竟是连一点一丝烟火气都没有了：
“林道君，你如此待我门下弟子，这昆仑上下，还有何公义可言？”
林九歌终于看向他，点点头，问：“你是要教我，什么叫公义？”
“是。”抱朴真君亦是轻轻颔首，平静回道，“叶圆圆涉事之深，昭昭可见，却能安然在前；柳兰心身上罪名，说到底不过是‘莫须有’，道君却一言而决，将她入阵炼魂。
“林道君如此行事，难道称得上公正吗？”
“……什丶什么？！”小师弟一时难以理解自家师尊的话。
柳兰心闻言，脸上也是一片恍惚。
入阵炼魂……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隐约记得，自己刚刚入门那会儿，看到古籍记载：量劫之中，先圣追索魔塬方位时，曾联手立阵，以本方宇宙之力，将亿万魔类镇压炼魂。
那古籍描述的炼魂场景，比魔道入侵丶屠戮万界时，更惨烈万倍！
柳兰心看得遍体生寒。师尊却只笑她道：
“以杀止杀，自该如此。邪魔之数，当有此报！你好端端的正道修士，怕这个作甚？”
……邪魔之数，当有此报吗？
柳兰心想起师尊当日笑语，却不想竟是一语成谶！她深深地打了一个哆嗦。
此时，叶圆圆已经走到她身前，蹲下。一边继续一颗一颗的吃着甘露，一边盯着她看。
而柳兰心似乎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叶圆圆，又有些怔怔地想：
【她要看着我去死。】
抱朴真君凝视二人片刻，回头看向林九歌，问：“若是柳兰心被炼魂之后，依然查不出问题，道君又要如何？”
林九歌哼笑一声：“那若是，我查出来，她有问题，你又待如何？”
……不如何。
抱朴真君点点头。然后转回视线，继续注视着柳兰心被吞没，再没有多馀的话要讲。
想来，林道君没有像对他小弟子那样，直接在他心神斩上一刀，将他的冒犯之处直接削了，已经是在给他这个悬济宗宗主的面子了罢。
说到底，修真界就是实力为尊。
林九歌今日就是要将柳兰心挥手定罪，一念决诛！
旁人又能如何？
以林九歌的本性，他若是到了半圣境界，手握昆仑权柄。被人质疑丶冒犯了，还需先忍住脾气，低声下来讲清道理丶辨个明白，安抚了旁人再动手……
那天下修士，不若去天天和人讲道理丶论是非便是，还来修什么道？
道君半圣，敕令天成，圣心天心！
柳兰心的小师弟，胸中堵着一句：我心不服！却愣是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也深深地明白了，到底什么叫“圣人之下，皆为蝼蚁；道君之下，万法皆空”！
他眼睁睁看着大阵之力，缓缓渗入柳兰心的神魂丶道体。
而柳兰心只剩一脸木然。
她的四周已化为一片幽光，而她的半截身体，也都已经融入这幽光之中。她即将被镇入大阵之下，等待她的，也只有那书本上记载的，令人望之便觉触目惊心丶专为那些毁灭世界的邪魔而设的炼魂酷刑。
柳兰心脑海深处，疯狂翻涌着一些，说出真相，以求速死的繁杂念头。但这些念头都在即将升起的一瞬，从她的心神中自行消散。
最终，柳兰心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麻木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迈入这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死亡。
【……冤吗？】
柳兰心问自己。
但她已经无法想出答案，眼中也只剩下纯粹的绝望。
而这就是叶圆圆明明已经准备走了，却又转回来的原因了。
因为，按照叶圆圆刚刚看到的隐藏剧情来讲，最终，生前一直艰难挣扎，结尾看似壮烈赴死。
但实际上，在隐藏剧情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其死后仅馀的一点残念，还要被拘去炼魂拷问的人——
是叶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