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128章
纪若清心中略有触动, 一直紧绷的心思也轻松不少。
她一边打入道术法印给府库防御加固,一边也带着些许打趣道:
“这道缚锁布置出来也很不简单了,你们这样还嫌不够, 说出去可得羞煞不少人的。”
洛北仲听出来纪大师姐是在夸他们, 只是说不出话地垂下头。但周围也有愣的人, 还在那儿一板一眼地和纪大师姐老实作答:
“就我们这点本事,做了也帮不上我们元君一星半点儿的, 当然是都不够看的啊!”
这话说得,纪若清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明明阿圆一身所负, 足以引动道君亲自插手干预。昆仑上下也无不屏息凝神地戒备着,唯恐一朝不慎卷入其中。
但这仙府上下的执事们, 却没有一点深涉危机, 动辄灰飞烟灭的自觉。明明阿圆已经给他们备好了退路,这些人却压根没有想过躲开避祸,反而因为自己凑不上去而沮丧不已吗?
或许,这也就是阿圆要躲着他们的原因吧。
纪若清猜想着, 也将她自创的一套迷阵布置妥当, 只是将迷阵生门略加改动。受此阵迷困者只需要凝神调息,让体内微息和四方迷障运转呼应,就可破阵。这样一来迷阵既能将人困住一段时间, 也能让受困之人跟随阵法运转调理内息, 多少有些疗愈的功用。
纪若清将阵法讲了一遍。周围的仙宫执事们都精着耳朵听得仔细,也趁机提出了一些关于阵图布置上的疑难之处。而这显然就是重阳急忙忙把这些人召集过来的原因了——难得有懂行的人前来相助, 所有人可不得赶紧过来, 把需要人指点迷津的地方, 都给一股脑儿问问清楚啊。
纪大师姐也很有耐性的帮他们一一解答,最后又留下了自己的迷阵阵图给这些执事们参详, 才让重阳把需要种下泉眼的那口井指给她。
那井就在炼药房的后院。
纪若清一边布置泉眼,一边还能听到库房前面仙宫执事们推究阵图的言语。可没多久话题就被扯远了。
这些人开始说着近来各自办事的心得,大多数时候沮丧于自己做事不得力。
他们说着手里的很多计划丶盘算,往往又因为疑难之处无人指点而无法进行下去。只能总结起来,让重阳拿着仙府的名头和一些从仙府库房淘换出来的奇珍灵材,作为交换,东奔西走,寻求指教。再把各家的点拨拿回来凑一凑,然后大家肥着胆子梗着脖子硬着头往上干。等到实在行不通了,才又出去到处求人指教丶再东拼西凑一番。
他们感叹着,这也就是小门小户丶白手起家的宗门的行事了。自己这些人真是没有半点有传承的大宗嫡脉的模样。再看看人家来上门做客的纪真人,想想他们只在偷府库时才有点存在感的叶元君,明明都是应该当家做主丶维系一宗的:
“……咱就是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一时间,众人如是感慨着,都是唏嘘不已。
但唏嘘完了,事儿还得接着干。
纪若清就一边布置,一边听着他们唠叨细语一般地合计。他们商量的大大小小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有些南辕北辙,有些颇具巧思。
后院古井边原有一株灵木,它原本繁茂的枝干,在魔化后已经全部枯萎干涸。此刻狰狞的枯枝,像樊笼一样编织罩住了小半个院落,尖厉的阴影也印了纪若清一身。但纪若清听着前院闲言之馀随意一瞥,却见在她头上,累累黑灼瘢痕的枝桠之间,悄然冒出了几个稀疏的尖尖小芽。
几簇小芽之上,仙府的上空苍穹,充斥着细闪的茫茫冰晶,如星河一样缓缓盘旋轮转。
所有人都以为这迷离的天幕之下,这祸在旦夕的仙府里,应该是一片萧索靡散的。此时纪若清亲眼所见,这里的人并没有空去黯然沮丧。也不是像她的宗门曾经临危之际,从上到下知难而进丶道阻愈勇的激昂。
这些人只带着单纯的赤诚,和初生之犊一般的无畏,与他们的叶元君坚定地站在了一起。
同进同退,同生共死,没有人慷慨悲歌,也从未想过还有其他的道路。
而在他们宛若等闲地唠叨抱怨之中,纪若清感到一种深重的宁静。
那是一种人清楚地知道了前方要走的道路,然后开始踏踏实实丶认真前行丶日拱一卒,不论在面对任何困难时,内心都有的充实和宁静。
是面对千难万阻,道心依然坚定的人,平和自持的宁静。
是春雨过后的清晨,万籁俱寂中,春风野火在片片新芽中默默延烧,就要催枯燎原前的宁静。
是一个宗门中兴之前,沉淀着的宁静。
归根到底,这是挣脱桎梏的叶圆圆,给玉秋仙府注入的,一片生机勃勃的宁静。
而此刻,置身其中,纪若清自己也被这一片沉静浸染。她想,就像阿圆和这些人,终会一步一步穿过岁月风雨。
她的小师叔也终会平安转世归来。
她的宗门,最终也会回到浩劫之前的兴盛。她会变成曾经师尊的模样,板起脸,对着一串新进门的跳脱弟子,说着一代又一代碧虚宗主都说过的古板训话。
说不定他日,她也还会收到一个自信满满丶发誓要努力早日证道,好让她能坐享其成的好徒弟。
到那时候,她和度过此劫的阿圆——不论届时阿圆是在玉秋仙府,还是已经另有出路——都必定会带着各自的宗门,继续携手共进丶守望相助,在这漫漫求道之路上,并肩求索。
恍然之中,纪若清又想起,曾经楚方寒说过的话。果然是,只要有阿圆在的地方,她身边的一切,都会被她带着,变得和她一样,一起浸润在她周遭真挚烂漫的朝气里。
有她在的地方,纵然一路崎岖险恶,也只剩山峦成画。一切荆棘丛生,也只有满眼蓬勃。
而昆仑断不该待她至此的。
思及此,纪若清心中再无迟疑。
眸光微闪,法决出手之间,她食指不着痕迹的轻弹。一缕几不可察的微光,从她指尖拨出,融入那泉眼之中。
纪若清此行是按照与林道君商议好的计划,前来探明仙府形势。这是举事前需要做的多重筹备之一,她也做好了可能需要出手干预的准备。但现在看来,阿圆这里很好,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插手的。
于是,在从容留下布置之馀,纪若清只是状似随意地,说了一些她在林九歌道君指点下,接引自己小师叔转世时的际遇,继而有些感慨:
“……想当初,我以为小师叔前路已绝,还备下了一道通过毁弃肉身,以神魂状态存续,来拖延渡劫的外道秘宝,作为保住小师叔真灵的最后手段。”
“啊?”重阳没有听说过这种法门,但毁弃肉身什么的,一听就很霸道丶很后患无穷的样子。
纪若清看他听进去了,便也一笑,然后话头一转:
“谁知,兜兜转转,小师叔洗去铅华,如今重头再来,已是一片坦途。所以,虽然阿圆如今身处厄境,但你也不需过于担心。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过了这一关,总会柳暗花明的。”
重阳当然知道纪大师姐是想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安慰他的意思。但除此之外,重阳总觉得,纪大师姐话外似乎还有些不尽之意。
但不等他多想,纪若清已经将泉眼布置妥当,简单辞谢之后便离开了。
倒是重阳等她离开后,又看着那古井和清泉,琢磨了半晌。直到洛北仲找过来,两人将琐事交代了一番。而重阳在说到这井下清泉时,又顿了顿。
“这有什么问题吗?”洛北仲有些不解地往井口下探看,却只见清泉润涌,并没有特别的。
“刚刚纪真人……”重阳本想说,刚刚纪大师姐说起了她小师叔转世的事情。而在他印象里,纪师姐一向是不喜旁人提及丶也从不会主动说起她宗门长辈之事的。所以今天她这么说话,重阳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但转念一想,兴许,纪师姐这话也不是对他说的,而是想要让他转达给他们大佬的丶好朋友之间的体己话呢?
于是他也就话头一转,对洛北仲道:
“纪真人来帮了我们这么多,等找到元君了,我们可得好好跟她说说的。”
洛北仲深深点头,拿出一册写满了密密小字的玉简,将今日纪大师姐来访一事,也仔细添了上去,嘴里一边道:
“这么多事,都要报给元君的。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元君呢?”
他说着,又不由得发愁起来:
“你说,元君该不会是伤得太重,怕我们看了担心,才这么费心躲着我们的吧?”
重阳闷了一下,声音沉重:
“你觉得,在因为自己伤重,怕我们担心丶和因为嫌我们磨叽,不想听我们数叨她之间,哪种更像元君会做的事一点?”
他这一下,给洛北仲直接问沉默了。
洛北仲看看那放凝光甘露的库房,也觉得不论怎么想,也是后面一种更可能一些的。
于是他也更加发愁了。
看着手里写满了大事小事的玉简,洛北仲感觉拖得越久,他需要向元君叨叨的事就越多;而他需要叨叨的事越多,元君就越会躲他……这样稍微一想,洛北仲也开始和重阳一样的,眼底逐渐生无可恋了起来。
而就在洛北仲和重阳两个难兄难弟在这里抱团拍肩丶彼此鼓励的时候,他们朝思暮想的叶圆圆,还蜷在地脉深处的涡流之中,睡得正香。
或许是在梦中也感应到自己又被人念叨了,她有些不安稳地翻了一个身。
而正在地下湖心岛祭炼混沌魔塬的厉七,视线立即透过翻涌的重重地脉,探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