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
纪若清黯然退让, 抱朴真君安然袖手，昆仑墟长夜昏沉，只剩楚方寒持时光大道, 一人独守。
而在昆仑上下注视中, 一片暗金莲瓣, 若一叶扁舟横渡，穿过空界壁垒丶光阴横涌, 扬向楚方寒。
继而叫所有人看得心头一跳的是，楚方寒祭起诸天咒厄神鉴, 对着时光长河轰然一砸！
周天万界齐齐听到冥冥之中，隐隐响起的金石碎裂之声, 所有人都産生了一瞬的光阴错乱之感。而当昆仑各方仙君摆脱紊乱的光阴, 却见时光长河已扬起滔天波浪，光阴逆卷，向着现世昆仑扑来！
不过，即使是楚真君砸了家底子的奋力一搏, 在道君当前, 又能如何呢？
林九歌不过弹袖一拂，送出几许剑意。那滚向昆仑的光阴逆浪，顷刻间便消弭无形。
但也不能说楚方寒此番挣扎是全无用处。至少, 鸿都道君镇压周天大阵, 无法亲至。他送出的那一片金莲，到底是被这时光长河的惊天一卷荡开了。
能以真君境界, 正面挡开道君道术, 仅凭此一举, 楚方寒也绝对是周天万界排的上号的翘楚人物了。
但在这样几乎超越境界的全力一击后，楚方寒依然没有停手。他继续操持时光长河, 用重重光阴乱流，藏起那一朵禁锢了叶圆圆的莲台。然后继续搅荡地脉，不顾一切地冲击昆仑。
只是，他对时光长河的催动越来越暴戾无度，神色之间却是渐渐无悲无喜，眼中甚至一片宁静。
昆仑各方见此情状，也多只是一声叹息，然后束手相待。
翘楚不翘楚，人物不人物的，今日是昆仑两位道君都要楚方寒死，他是断没有生路的。而他此刻以区区真君境界，为此逆天之事，此刻也全然只是凭着催耗道基化成的一股血涌了。
再让他多持两刻，兴许都不必在等鸿都道君出手，他自己就要灵脉枯竭而死，或道体爆裂而亡了。
楚方寒看起来也是一心求死，只是若是不再他死前，将他的天命勾除，待他死后天命归位，入了寂灭灵台，只会更麻烦。
也是不好再拖的。
果然，下一瞬，被时光长河卷开的暗色莲瓣，翛然自溃，而鸿都道君的身影从中迈出。
正是道君暂离周天大阵，亲身临至了。
——也在道君亲至的一瞬！
昆仑墟风起云涌，天地变色。道君身后，一股杀意冲天逆起，正是——
抱朴真君自爆元胎，搏杀而来！
而面对抱朴真君突如其来的刺杀，鸿都道君似乎也并不意外。
道君心念一动，亿万金缕于虚空中析出，飘向抱朴。那金缕看似轻飘摇荡，慢慢悠悠，却又后发先至，落在抱朴真君已经引爆的元胎上。而金缕沾在元胎之上，随即化为一片金华，与元胎相融相消。
抱朴真君自爆之势，当即被压制，继而他的元胎都在被急速化解消融。
这修士元胎本是五感灵蕴所在，一些轻微损伤都能叫修士有剥心剜骨之痛。更遑论此时，抱朴真君实际上是承受了元胎自爆与元胎消融的双重痛楚呢？
对此，鸿都道君也似是有些惋惜地对抱朴真君淡道一句：“徒劳之举，又是何必？”
却不料，抱朴真君在极度的痛楚中，忍过一阵后，竟然还能找回最后的神志，甚至对着鸿都道君当面而笑：
“鸿都道君害我爱徒，荼我满宗。而我忝为一宗之主，正欲以一死，复此覆宗灭门之仇，有什么不可以的吗？道君又何来此问？”
鸿都道君并未正眼再看此人，而是擡头看着昆仑墟的风云际会，淡然回他一句：“都说了，蚍蜉撼树，何必徒劳？”
抱朴真君在自爆之中已经道体寸裂，如今元胎被销解泰半，已经浑然不似人形。但在这狼狈至极中，抱朴真君声音却愈发昂扬，浑然不似在极度痛苦中濒死之人，反而是大笑开怀，朗声应道：
“道君以周天为局，以量劫为棋，为争一线生机，不惜万界存亡！有如此胸襟，自然看什么都是无谓！
“而我区区草莽散修，眼中只有一宗一脉之事。值此量劫将起丶天下将倾之际，能以一人之死，全胸中义气。以一宗之灭，乱量劫之争。我悬济宗也不算白毁，我抱朴子亦不算白来世间一遭！”
鸿都道君终于微微敛眉，再次看向此人。
原来，抱朴真君虽是自爆元胎，但其所指的却从来不是鸿都道君，而是在以自身之陨为引，以己之心，去引动人间三千正道。
他身受越惨烈，壮怀越激昂。终于，一颗赤心，不受道君金芒辖制，奋昂而起，在天地之间激发出一条人间大道，曰：
【大争。】
修真之士，逆天而起，与天争命。故而，纵是蝼蚁对大象，也要放恣睥睨。纵是蚍蜉撼大树，也要任达疏狂！
此刻，人道居其中，上引天机，下汲地利。
于是，以抱朴真君的人心为引，发天行为经，导地势作纬。昆仑墟内一张天生地蕴的天罗地网，赫赫昭昭。
混乱的天机一时澄清，此刻昆仑上下，皆能遥望见鸿都道君立于昆仑墟的天罗地网之中，却只是俯瞰道体破碎丶神魂褴褛的抱朴真君，淡然道：
“蝼蚁一般的道义，也是道义吗？”
言语间，灿灿金华，流转为亿万莲瓣，倾覆旋绕，削绞抱朴真君的元胎。
顷刻之间，抱朴真君的道体丶元胎就要被绞杀殆尽。
而当此时，抱朴真君却也不再回应鸿都，而是转向昆仑，遥望各方仙君，一挥残烂衣袖，大笑道：
“诸君！
“终末量劫复起，周天万世皆在劫中，而某不才，这便领悬济一脉，先行一步了！”
昆仑上下面色复杂，看着抱朴真君留下这一句不知该算是作别，还是正告的一言后，在慷慨大笑中，被碾为飞灰。
其笑声犹在，其人却已经轰然而殁。
抱朴真君身死道消。而他以自身为引，成功激起人之道一时鼎沸，继而被楚方寒全盘接手。
虽然抱朴身死并不在计划中，但既然他愿以一死开啓今日之局，楚方寒也却之不恭！
昆仑墟时空塌毁之处，因尘翻涌，凝聚出一缕因果灰烬。正是抱朴真君身死道消后，当入寂灭灵台凝为命魂灯的因果灰烬，被叶决转手送来。
楚方寒也即刻以光阴法决，引过这抹灰烬。开始按照计划，施展布阵——
他眼中沉到深处的疯狂之色，渐渐浮上。正是继抱朴之后，楚方寒也以自身为引，将心中贪痴嗔妄，附着在这因果尘埃之上，送入时光长河中，继续去引动亘古光阴下，沉寂着的一切痴怨恨毒丶不情不甘。
于是时光之下，沉默千古的不平不屈不甘不愿，与大争之意相合，顿时翻涌而起，涛涛相叠，再次汇为一条人之道，曰：
【人心不足，终古长恨。】
此时，纪若清发清微宫令，亦诏天之道，曰：
【顺天应命，时为人造。】
而叶决催玉秋仙府，诏地之道，曰：
【山河易改，势为人移。】
于是，一道煌煌之阵，以亿兆光阴中累积的人心不平，五蕴炽盛为长驱。上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展地坤载道，百折不摧。
昆仑墟内，天界开，地界辟，人界合。
此间天地人三界，为楚方寒的人道人心所趋，终于合铸成了一道三才之阵。
而鸿都道君面对这道在上古量劫丶道祖之争中，立下赫赫威名的三界三才之阵。
却只是一声轻笑。
——原来这禁锢界域因孽的囚笼，却是为他而铸的。
也就在鸿都道君的轻笑之中，天地轰然合拢！
昆仑墟化为一片白茫光尘，而后彻底隐迹归墟。于三界之外，自成一方。
昆仑界域上空，压顶的墟界消失，只剩寂灭灵台依然展开着灿灿星河，耀然当空。
昆仑各处的异相也开始消歇。但昆仑上下诸君，却丝毫没有被三界三才阵和寂灭灵台庇护的安心，反而只有阵阵寒意。
据传，上古量劫起后，道祖相争，战于上古昆仑。元镇道祖与琼华道祖丶灵霄道祖于西方不周山连番鏖战而不落下风。后被栖山道君窥得天机，遂演三才之阵，截断不周山三界，让三位道祖与三千大道被隔绝了一瞬。
而琼华丶灵霄两位道祖正是趁元镇道祖一瞬的道基不稳，将其屠灭。
栖山道君便是凭此一战，跻身道祖之下第一人。三界三才阵经此一役，也成为了上古纪元之末时，与诛仙剑阵齐名的，斩灭过道祖级数人物的上古杀阵。
而今日，先有楚真君，不惜自损道基丶装作倒行逆施，引得鸿都道君离开周天大阵。后有抱朴真君不惜壮烈一死，充作人界之引。
还有叶决真君丶纪若清真人，这些人抛却往日龃龉，精诚联手，纷纷以不惜身之势，诱出了鸿都道君，摆出这道阵法……这阵仗，分明也是要为诛圣而来！
这些人生造出一片归墟，分明是在事先划定战场，避免昆仑界域被此一战波及。
他们布下三界之阵，分明是要将鸿都道君与周天隔绝，提前断了鸿都道君借周天大阵之力的反扑。
但即使这些人联手，布下此大阵，也不过是刚刚布好了棋盘。能与道君相对的，也只有道君。
如今大阵已结，战场已定，这也意味着，接下来这一战，对决之人不必，也不会，再投鼠忌器。
所以，这一场，竟然是昆仑两位半圣要殊死相斗吗？
昆仑上下，无不胆寒。而正如他们所畏忌的一般——
只见浩瀚星海之外，昆仑西极，一点白光，渺渺而现。
正是林九歌一剑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