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170章
诸天敛声, 万界肃穆,举世屏息。
冥冥中,传来一声浩然悠长的大道钟鸣, 在三千世界, 同时响起。随着无数仙音唱念, 一只手骤然穿过封闭的黑棺。
渡劫秘宝,轰然破碎!
楚方寒成功渡劫, 证道半圣。
新生的半圣,将使本方宇宙变得更加繁荣稳固。故而每一次凡有半圣证道, 大道的本源喜悦,都会在周天万界同时演化各种祥瑞。
即刻有一道白虹, 横穿诸天。
在每个大千世界的极西处, 一只青鸾化形出世,展翅而起,横贯大千,啼鸣报喜。告知万类生灵, 本方宇宙, 今日又增添了一位半圣道君。
而刚刚经历重创的周天万界,各大修真宗门,见此也是心底一松, 进而微微振奋。
无论如何, 一位新的半圣道君的诞生,对风雨飘摇的本方宇宙而言, 都是一件好事。
之前, 不少隔着重重空间, 一直注视着昆仑界域动向的一方大能,在知道此番引动天劫之人只是才得证真君没有多少时日的楚方寒时。都是认定了楚方寒是因为修为太薄, 无法压制心魔,以至于自己提前冲击境界。
其馀界域几位半圣道君见此都只是一声叹息,只为楚方寒感到惋惜。
此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找到大道门槛,能引动半圣天劫,已经是禀赋绝伦了。而他此时毫无修为境界累积,强行渡劫,除了陨落,难道还有其他下场吗?
但随即大道演化的周天祥瑞,却是楚方寒证道半圣无可辩驳的证据!
……所以,楚方寒是近乎于没有经历任何真君阶段的累积,直接跨越了一个修为大境界,证就了半圣。
这……放眼整个上古纪元,也没有出过这种修道怪物。大约也只有太古纪元的传说中,那些大道蕴生的先天神灵,才有此能。
但楚方寒今日,就是生生做到了。
这种人物……
即使今天昆仑死到只剩他一个,他也能以一己之力,重建昆仑的。
此时注视昆仑的大能们皆在心中如此作想。
而修真界到底是个实力说话丶力量为尊的地方。随着楚方寒以道君境界横空出世,一场即将到来的丶针对昆仑的旧怨清算,已经被掐灭于无形。
或许在之前的乱象中被催耗严重,又与昆仑结过怨的大宗门,还是要上门来向昆仑讨个说法。
但肯定也不会让昆仑伤筋动骨了。
只是,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这场纷扰的楚方寒,挥开束缚的黑棺,眼底却只有无尽的悲伤。
“咦?”松山道君先是略有疑惑,进而神色一肃。
周天万界还在等待着,由这位道君所证大道演化的祥瑞显化,来确定新证道的这位半圣道君的身份。
但青鸾出世后,周天祥瑞显化,却戛然而止!
连之前横亘天际的白虹,也凝滞当空,进而缓缓散去。
三千世界,大小宗门,一片哗然。
而楚方寒一步迈出,黑棺碎裂,化作一片冥暗阴影,将他一半的身躯遮挡。
等他再往前迈出一步,在场的所有人才看清:他一半的身躯并不是被遮挡,而是已经化为一片黑雾。
亿万心魔化为无数无脸面孔,在雾气中轮回翻滚,无声尖啸。
这……分明是心魔孽生!
楚方寒以这种状态,强行打破秘宝出劫,应该是十死无生才对。但他却还好好地站着。
——带着半圣道君的大道威压。
也不怪天下哗然。修真界的大部分修士,都是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场景的。只有某些拥有上古传承的大宗门,才能从记载上古秘闻的典籍,查阅到一种情形,能和楚方寒眼下的状态对应上:
这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渡劫失败。
因为半圣天劫中,对道心的拷问尤为严苛。上古时期某些修士,修为境界累积已足,但道心始终未能圆满。在面对拖无可拖的半圣天劫时,有人会选择行险,使用特殊秘宝,短暂的清明道心,然后强行渡劫。
偶尔有人也能用此法成功渡劫,证道半圣,展现出对应的境界和实力。但这种以外物强行渡心魔劫的修士,其实依然深陷心魔劫中。随着境界累积,他们也会逐步丧失心智,渐渐失控。
而这类人既有半圣道君的强悍实力,与人争斗起来往往又不顾生死,手段酷烈。所以即使是同等境界半圣道君,遇到这类人也只会避着走,不想和这些没有心智的疯子多起争执。
除非有圣人道祖出手将其击杀,否则这类人注定像一方宇宙的脓疮流毒一般,肆意妄为,荼毒一方。
他们中的大部分最后都成了上古时代,纵横一方的魔修大能。
而他们的结局也是确定的。
这类人终将被心魔吞噬,在某个时刻突然走火入魔,发狂自爆而亡。当然,半圣道君爆体而亡,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小觑。
回到眼前,楚方寒已经拥有了证道半圣的实力无疑。而此世也尚无成圣道祖,能站出来秉持一下公义,除魔卫道的。
所以,周天万界即将面对一个逐渐发狂丶甚至堕魔的半圣道君。
在刚刚经历过诛除鸿都的一役后,不仅仅是昆仑,整个周天大阵都在岌岌可危。
本方宇宙哪里还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蓬莱界域一道锐利寒芒骤起,劈开时空,落入昆仑。继而寒光化形为一个乌簪白发,面容却只是中年的素袍道人。
正是镇压蓬莱界的真一道君,亲身临至,前来应对。
真一道君和林道君也是早年旧识,此时只是略一抱手:“林道友。”
林道君也只是擡手一礼:“真一道友。”
他们故人相会,彼此默契,自然也不必多言。
而松山道君此时也隔着半个界域,对着这边二人遥遥开口,声如洪钟:“两位道友,今日大家先联手了结此事,再论其他。如何?”
并不如何。
林道君微一点头,真一道君一脸淡漠。
形势如此。周天万界只是被叶圆圆一场雄伟壮丽的自我牺牲,给勉强稳定下来,此时万万再经不起一位疯魔道君再来折腾了。这已经不是一家一域之事。为保周天大局,在场的三位道君必定是要先短暂联手,控制局面。
但松山道君目的不纯,林道君和真一道君肯定也防着他关键时刻反手一击,来一招祸水东引的。
而在三位道君的注视下,楚方寒心魔所化的黑色雾气,缓缓爬上他尚有人形的一半侧脸。
黑色的纹路蔓延,隐约勾画成一片破碎的寓心花瓣的形状,横亘在他眉骨之间。
而他由心魔欲孽融和的黑雾组成的那一半身躯,擡起手。
三位道君齐齐按剑。
楚方寒擡手,却只是将手心翻转向上,伸向某个方位。
“给我。”
他的话有两道重音,一道醇厚沉稳,宛如同门旧友之间在做笑谈般的温良;一道尖厉嘶哑,宛如爬出炼狱的恶鬼前来索命。
“这是……”
真一道君立刻看出了楚方寒状态的古怪之处。
他并非失去了心智。更像是在渡劫成功之际,又中了某种魔道手段,困住了心神。
实际上,要不是叶圆圆多事,楚方寒是可以凭借自己的道心彻悟,顺利渡过天劫的。
但偏偏叶圆圆下线前一番“好心引导”,给楚方寒“强制规划”了一条,通过斩除叶圆圆来证道的“捷径”。
但楚方寒确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
而且他证道,也并不是用叶圆圆对照剧情一厢情愿安排的,斩断心魔的方法。
所以叶圆圆最后的“帮助”,就成了烙印在楚方寒心神的一道厄咒,强烈地对抗着楚方寒的心智。
叶圆圆在强迫楚方寒,忘记他和叶圆圆的一切。而楚方寒越坚定地不想忘,这道烙印就会越深刻地撕裂楚方寒的神识。
当然,楚方寒现在依然可以通过选择斩断和叶圆圆的一切过往,即刻摆脱这道咒厄烙印的桎梏。
而当他顺从咒印,斩去一切过往前尘,斩除掉曾经叶圆圆牺牲自己对他做出的补全的同时,也能一举将他的一切成道隐患,统统斩除。助他一举成为不逊于林九歌的,半圣中的顶尖强者。
但,要是他选择一直不放手,他就必须一直承受这道咒印对他的神魂心智,无时不刻地撕裂折磨,一直处于极度的痛苦中!
同时也将一直处在心智混乱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失控堕魔,或者自爆而死。
此刻楚方寒只觉得一半的自己,只是纯粹的悲痛哀毁。而另一半的自己,只是纯粹的恨。
某个隐约的声音在他的心神中,强迫他忘记。忘记一切他做过的和悔恨的。仿佛只要忘记,他就能轻松解脱。
但他不能。
他要记住。
要记住自己犯下的一切。要记住自己此刻的痛苦。要记住自己承受的万千,也不及她曾经受过的万一。
最终这涛涛的悔痛不及,煎熬成了恨意滚滚,沿着他的心神尖啸撕裂,就要向着周天的万类倾泻。
楚方寒的状态,正在急速失控。
松山道君一声哂笑:“我还当这昆仑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福地,死了一个,还能马上再续上一个。但看来今日是天要绝你昆仑啊。林道君还不出手,我可就要代你昆仑清理门户了。”
“哼。”
林九歌拂袖,也不理会松山道君。只是略略侧头,和真一道君论道:
“应是心魔引章所致。”
随即,便把鸿都扰乱楚方寒渡劫,以及心魔引章一事,对真一道君略做分说。
两位道君都不知道叶圆圆在这中间捣的乱,最后也只以为楚方寒是被鸿都施下的诡异手段影响所致。
而楚方寒此刻状态诡谲,林九歌也无法预测他到底是会成功斩落心魔,还是彻底陷入疯魔。
但无论如何,只要楚方寒心智尚存,事情就还有挽回的馀地。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查明根由后设法帮助楚方寒稳住心智,斩除心魔。
最不济,也就是林道君和真一道君联手将他先行镇压,然后再慢慢寻觅其方法,帮助他稳住心境状态。
这根本谈不上什么清理门户。
松山道君当然也看得清楚。他也只是在用言语逼迫昆仑,以图在后续的争端中,占个道义上的先手。
不然面对这种可以往昆仑心口上砍一刀放大血,昆仑人还不能说什么,甚至林九歌还要帮着他一起砍的好事,松山道君哪还会站在这里闲话?早冲上去直接动手了。
楚方寒虽然状态很不对路,但也并不妨碍他已经跻身半圣,有了与道君正面对决的实力。且看他这疯魔劲儿,一看就是个争斗起来生死不顾,荤素不忌的主。正常人还真不会直接过来,触他这个霉头的。
所以,虽然他隐患一眼可见,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多位半圣联手诛除,或者爆体自亡了。但当下,仅是楚方寒的存在本身,也足以协助林九歌,镇压住昆仑局面了。
只要他此时转过头,对着三位道君略作些场面上的表示。至少是可以把松山道君的势头逼退,将今日争端暂时压下的。
但,楚方寒却并没有参与这周天纷争的意思。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化为欲孽黑雾的手掌握起,只剩一根食指。指尖指向那个方向上,单膝伏跪地一个人影。闪动的黑色雷暴,在他指掌间蕴生。
“把我的阿圆,给我。”
他再次用温纯的声音和撕裂的尖啸,对着那个人同时道。
随着他的话语,他手指指向之处,厉风骤起。似乎有无数啸叫裹挟在厉风中,将沿途一切翻卷,一直扫荡到厉七的脚下。将厉七周围的地面震裂,将他的袍角扬起,猎猎翻飞。
厉七终于从长久的静止中,开始缓慢地移动。
像一具空荡的躯壳,从死亡和绝望的环绕下,缓慢起身。
擡起头,无瞳的全黑双眼看向楚方寒,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宛如死灰槁木在一片死寂中缓慢开口:
“她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