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第284章
悠悠的银辉从祭坛核心区域升起, 如涟漪一般向外扩展。
刹那之间，祭坛界域内一片银辉雾裹。
而在银雾之间，时空化尘, 寓形空中。
这正是太虚衍化, 将献祭大阵之下祭坛核心的轮转, 模糊地投影到了现世之上。
银辉飒飒，时空累进, 重重幻象，虚浮叠加。
祭坛从初起到如今的所有进展变幻, 化为无数破碎的时空幻影，错叠在一起, 在银雾之中翻滚, 荡成一片浮光掠影。
在幻影的中央，十维相撞丶时空破碎的激流之间，有两个隐约的身影，在向着幻象的核心艰难地前进。
外围重叠轮转的迷雾幻象, 也随着这两道身影的前进, 一点点被拨开。
在这个界域的掩藏下，祭坛的真正核心丶这献祭大阵围绕构筑的真正支点，终于露出了一点隐约的轮廓——
只见银尘雾隐之间, 太虚清辉之下, 一颗无色莲子，若隐若现。
而所有人都在窥到这莲子的一瞬, 心神被某种无上玄妙力量所摄, 陷入到了种种错乱叠加的时空幻象中。
他们只觉自己或化成了一缕清风, 跟随时光大道，吹过四时轮转丶或化成了一粒微尘, 跟随太衍大道，历经沧海桑田……
一时间，此间众生皆在对这核心莲子的轻轻一瞥之下，陷入到世间三千大道的轮转之中。
当然，叶圆圆见得太多，也不受这点影响。
她只是随意挥开了眼前的轻雾，将围绕在她心神上的三千大道的轮转幻象驱散。
第二个挣脱心神幻象的是罗屠。
但他在回神之后依然没有乱动，而是继续用各种法门，反复涤清自己的心神。
终于，在反复确认自己真的是挣脱了幻象之后，罗屠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他看着银辉投影之间，那两个一步一步，向着祭坛核心深入的身影，目眦欲裂：
“这不可能！”
不仅是他。
第三个从三千大道轮转幻象中挣脱出来的人，是化成原形的九尾大妖。
而挣脱之后，她也是无法置信。一双赤红的妖眸，牢牢盯着那两个向着核心艰难跋涉的身影，口中喃喃：
“这是……怎么做到的？！”
叶圆圆看他们这反应，还以为出了多大个事儿呢！结果跟着一瞧：
不就是赵四和她小弟赵二黑，激发了盘石之心不可动摇的功效护体，深入了祭坛核心。
把那颗玄妙莲子的本体，从献祭大阵中，一点点拆出来了嘛！
只不过，随着他们距离莲子的本体越近，受到的大阵反噬的压力也越大。虽然有盘石之心护体，他们没有被大阵反噬碾压残损。
但他们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明显是有点拆不太动了。
随着祭坛之中，心念足够坚定丶有能力挣脱三千大道幻象的人，都陆续从幻象中回神。
银雾中漾起的时空涟漪，也逐渐荡平散开。
祭坛核心中当前的真实景象，也终于显露出来：
赵四和赵二黑两个人的身影，卡在距离那颗莲子还有一小圈的地方，终于动弹不得了。
而九尾大妖虽然不明白此中缘由，却也瞬间想明白了局势的关窍——
【撑住！】
九尾大妖试图通过主祭台，直接给祭坛核心中的两个人传话。
随即，她手下按住主祭台的中央阵法，不仅仅是对着里面这两个人，更是对着祭坛界域内的所有人，疾声提醒道：
“他们在里面卡住了祭台核心的轮转，罗屠无法啓动核心炼化了。
“罗屠本体失控已不可逆转！只要撑住……”
说到这里，九尾大妖声音微微一暗，随即比之前更拔高几许：
“只要撑住！我们就赢了。”
九尾大妖的声音中，是无论如何也这样不住的激昂。
在她的提点之下，不少人也看懂了局势：
他们之前的抵抗，逼出了罗屠的疯狂激进，逼得罗屠不得不放任自身的失控，上桌来和他们赌命。
但在罗屠的实力碾压下，他们还是赌输了的。
而所有人都只能接受败局。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虽然九尾大妖还指出来，祭坛核心已经填满。败局之下，他们会输掉的东西，可能会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多。
但，技不如人，又能如之奈何呢？
只是，明明他们都已经输了个底儿掉，被罗屠撵下赌桌了。
但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居然就这样硬生生地用两具血肉之躯，卡住了祭坛核心的轮转——
要知道，现在被卡在祭坛核心里的两个人，正切切实实地背负着这个界域的碾压，承受着整个祭坛大阵的反噬！
但事实就是，当万钧之势压在这两个人身上时，他们顶住了，没有死。
他们不死，成了所有人新的赌本。
而这一番死伤拼杀下来，形势和一开始也有了本质的不同。
之前所有抵抗之人想象中最好的局面，也不过是借助正道大势，逼走罗屠而已。
而现在，罗屠已经被他们拖上了桌，押出了命，无法轻易抽身而退。
他们也竟然真的有机会，不是依靠外力丶大势，而是真真正正的，靠着他们自己的前赴后继——
杀丶了丶罗丶屠。
而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
撑丶住。
只要里面卡住祭坛轮转的人继续撑住，让罗屠无法啓动炼化。
只要三座主祭台撑住，让罗屠无法进入核心之中，拔除卡住核心的隐患。
只要所有人撑住，拦住罗屠，让他无法轻易突破到核心区域。
那该死的就是罗屠了！
“撑住！”
在黑面头领身边，准备接替头领继续镇压大阵外围节点的蒙脸人，听懂了大妖的话，心中热血和眼中热泪一起澎湃着，继而化为一声嘶吼：
“和罗屠耗下去！他耗不过我们！”
【闭嘴！】
罗屠一声叱骂，仿佛亿万冤孽在所有人脑中齐声唱鸣！
而他胸腔中的魔眼也随之一转，看向蒙脸人和黑面头领所在的那个节点。
瞬息之间，欲孽的黑雾齐涌而上，将那一片外围大阵的节点全部吞没。
而罗屠本人却并未向着那方看过去一眼。
他比所有人更清楚，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他啓动炼化，碾灭所有，尽取全功；要么，他亡于自身失控反噬。
他早已经有进无退。
但祭坛核心之中的那两个人，却直接把他的前路堵死了。
因为罗屠也看不懂，里面的那两个人，到底是如何做到，卡住祭坛核心运转的！
没有人比罗屠更了解，祭坛核心之下，是个什么情况。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献祭大阵的本质。
所以罗屠才会一开始就不可置信，继而胆寒生怵。
其他人根本不懂。
罗屠自问，如果现在，被卡在祭坛核心的轮转之间的是他，他已经死了。
而且，把卡在里面的人，随便换成九大界域的哪个正道大能，也绝对是非死即伤。
甚至，就算卡在里面的人是道君级数的人物，也不可能轻易得脱的！
哪怕是林九歌本人亲自来了，面对这个献祭大阵，也最多能一剑斩灭而已。
而拿自己的肉身，去卡住这样一个已经构筑完整的献祭大阵的轮转……
这是什么操作？！这是什么情况？！
【开什么玩笑？！】
罗屠光是对着这个景象多看一眼，都要怀疑自己是中幻术了。
但反复确认自己确实没疯后，罗屠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这荒谬的现实：
如果他继续放任自己失控，将整个界域直接吞噬，确实能快速破解掉这些人的抵抗。待夺过三个主祭台后，他也可以尝试通过催动献祭大阵运转，试着将卡住献祭大阵核心的两个人拔除。
但卡在献祭大阵核心里，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超出罗屠的认知了！
而他在吞噬掉整个界域碎片后，根本不可能保留太多正常的心智。
罗屠自问，到时候，他真的有足够的心智，能在吞噬了界域后，清醒地催动大阵，设法将那两个人成功拔除，再正常啓动炼化吗？
【我做不到。】
罗屠在心中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必须在我心智崩溃前，先处理掉那两个人。】
罗屠的理性告诉他，这是他当下唯一的正解和他今日唯一的出路。
而想通这一点后，罗屠立刻意识到，他确实可以先处理掉这两个人。
——堵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向他展现出了，她有打开通往祭坛核心的通道的能力。
罗屠低头，他胸腔中巨大的魔眼也再次转向叶圆圆。与此同时，罗屠放弃了对整个祭坛界域的控制，将自己的所有力量收拢。
弥漫在整个界域碎片中的欲孽黑雾，凝聚为欲孽的浊流，向着叶圆圆周围汇来。
而罗屠只是凝视着叶圆圆，声音平静地问：
“你是谁？”
叶圆圆还扭着脖子在看两个赵村人的情况。此时被欲孽黑雾封堵了视线，便也收回了目光。
而面对罗屠的问题，在确认了他和大结局无关后，叶圆圆根本不稀得搭理他的：
“你问题好多啊。”
叶圆圆一边说，一边揉揉脖子。她能感受到罗屠的视线恶意满满的锁定了她，但她却是连头都不带擡一下的。
罗屠却已经单方面认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叶圆圆算计好了的！并且深信，只要他能和她达成一致，那她会自办法，让所有阻止他啓动炼化的障碍消失。
毕竟，她的布局也毫无疑问是，冲着入寂莲子和纪元复始而来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罗屠忽视了叶圆圆的傲慢态度。
他已经将今日这一场争斗，认定为是他和叶圆圆两个人之间，围绕入寂莲子的争夺了。
而叶圆圆已经彻彻底底地向他展现了她的筹码：
她确实拿捏住了这个祭坛。
而他拿捏住了炼化莲子的法门。
他和她都需要啓动炼化，现在无非是她对他之前提出的，入寂莲子炼成后得益如何划分，并不满意而已。
他们总是有合作基础的。
罗屠对叶圆圆的态度已经有了根本的转变。既然对方不是来跟着他喝汤，而是来分肉的，并且已经把手里的刀亮出来了。
那么罗屠自认也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就在罗屠盘算着自己可以退让的底线，并且准备好向叶圆圆割让得益大出血的时候。他的某个欲孽意念，在心神中猛地翻涌起来，嘶吼着让罗屠看向祭坛核心。
于是罗屠一边说话，一边向着祭坛核心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哑口顿在当场。
不仅是他。
包括此时镇压主祭台的三个人。
还有之前所有被九尾大妖提醒后，看清形势，准备和罗屠耗尽最后一口气的人。
大家都哑口无言。
因为在银辉对祭坛核心的投映之中，那两个被卡在祭坛核心里面的两个人，又开始动了。
明明只需要坚持住丶尽量长久地卡住祭坛核心不要死，他们就可以赢的。
但那两个人此刻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着核心那颗莲子冲击。
而这明显超过了他们可以承受的极限。
此时他们的身躯的轮廓，开始变得难模糊飘渺起来。
【他们在找死！】
所有人看到那两个艰难跋涉的身影，心中都浮起了同一个念头。
【你们想做什么？！】
九尾大妖通过主祭台，向着祭坛核心送去厉声质问。
但连续的质问，根本没有拦住这两个人找死的脚步。
九尾大妖通过心神送进去的呼喊，几乎要声嘶力竭了。她才终于收到了赵四，通过通行小令牌，对她传来的回应：
【从里面，拆了这个鬼地方。】
“不可能的！”九尾大妖一声厉声咆哮，啸声甚至传入了四周的混沌之中，足见她此刻心中的焦急。
而在片刻后，九尾大妖又骤然擡头。调动献祭大阵的勾连，对着叶圆圆手中的通行令牌，向叶圆圆送来了几乎怒道破音的暴喝：
【你为什么告诉他们，这个献祭大阵可以从里面拆掉？！】
【你凭什么说，从里面可以拆掉大阵，就可以救出所有人？！！】
……
这连声的质问，直接在叶圆圆心神中响起，简直是魔音灌脑了。
叶圆圆连忙把令牌掏出来抖抖，等对方喊过了，她才赶紧回了一句，堵上对方的嘴：
“我什么都没有说啊，怎么能怪我？他们做事就是这么乱莽的嘛。”
【……】
对面的大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已经带上几分沙哑：
【他们不可能拯救任何人的，让他们不要再往前找死了。】
其实这话说得也晚了。
因为在银辉投影之中，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赵四和赵二黑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轮廓难辨的两团光晕。
——他们就要被大阵碾灭了。
就算他们现在停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两个人在绝境中杀出来，成了所有人反杀罗屠的关键；
现在，他们又自毁长城丶自寻死路，把所有人刚刚鼓起的丶对抗罗屠的最后一点希望也一起碾灭了。
所以，这一番折腾，到底算个什么事儿啊？
这一刻，不仅是九尾大妖声音哑道说不出话，连罗屠都沉默了。
罗屠觉得这个情况，自己应该可以嚣张一点的。但连他都没有什么再和叶圆圆角力的心气了。
虽然对面的叶圆圆看起来也只是在干看着，有点局势失控丶黔驴技穷的样子。
但罗屠也是真的怕了。
他不知道叶圆圆卡住祭坛核心运转这一招绝杀的布置，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也不想知道了。
罗屠一边收敛自己，积蓄力量。同时让自己全力保持住神志清明，目光紧紧盯着祭坛核心中的那两团模糊身影。
他准备好了，一旦那两团身影被碾灭，他就即刻发动，吞噬界域，啓动炼化。
他承受不起，也断不能再给叶圆圆留下任何反应的间隙了。
而随着罗屠的收敛，双方也都在对峙中默默蓄力，为彼此都清楚的丶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次交手做准备。
祭坛界域内，之前被汹涌的欲孽黑雾吞没却没有被销噬殆尽的大阵节点，也随着欲孽黑雾的退守而被释放出来。
这些残破不堪的节点，其实大部分还是有馀力继续坚持，加入最后的对抗的。
只是这一次，黑面头领却已经无法在鼓动他们了。
归缩的欲孽黑雾，也将黑面头领所在的节点，施放出来。
但黑面头领整个人已经彻底溃解成了一团模糊的湮尘，没有了人形。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将这个节点守到了最后，也将这个节点上的人，庇护到了最后。
下一瞬，黑面头领的存在就会消散。
他身边的蒙脸人会接替他的位置。
但在这种双方都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情况下，除了黑面头领，也没有人能再次激励起所有人的斗志了。
而叶圆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向着黑面头领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瞬间，黑面头领最后模糊的存在，感觉到了叶圆圆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但他还是迎着叶圆圆的目光，在心神中低笑着，对她叹了一句：
【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乱来的人！】
其实，赵四丶赵二黑卡住祭坛核心的行为固然是乱来。
但罗屠之前自乱阵脚，和他们上桌赌命，又何尝不是乱来呢？
或许，这就是末世吧。
秩序全失，大道不存。
所以所有人都在乱来。
所有人也都不过是乱世中随波逐流的浮尘。
而到了这一步，黑面头领也只是觉得这末世的一切，滑稽得很，让他想发笑而已。
反正，这一切也不管他的事情了。
“对嘛。”
叶圆圆也似乎是听到了黑面头领的心声，对他道：
“反正人都要死了，就开心点嘛。”
黑面头领听到叶圆圆的话，有些无奈地摇头。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他在摇头。
他还没死。
他怎么还没死？
——在黑面头领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叶圆圆曾经给他的那枚凝光甘露，在黑面头领即将彻底消散的一瞬，自行破碎了。
甘露散成了水雾，融入到了黑面头领身躯溃散成的湮尘中，短暂地将湮尘凝住。
只是黑面头领的五感已经消散，他没有办法看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只是有些恍惚地看向叶圆圆，然后跟随叶圆圆的视线，看向祭坛核心。
【等等……】
黑面头领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怎么看着，好像，那两个人，是真的快把祭坛核心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