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第598章
众生之中, 有人刚毅不屈，有人懦弱无能。
但不论是刚毅无畏的人，还是懦弱无能之辈, 都至少应该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因为赵四亲眼看到了, 叶大佬在魔道祭坛所做的一切——
她给了那个破碎的祭坛, 一次真正的丶充满希望的重生机会。
赵四便认定了，这才是他离开赵村后, 见过的唯一正确的事。
至于他一路上所见其他，那些用谎言丶用强力揽权揽势, 横行无忌，扼杀了所有人的生路的人, 用叶大佬的施为去对比, 就统统都是错的。
乃至于魔道祭坛的魔修罗屠丶大义圣人和众多接引长老那些人，更是无耻之尤。
凭什么让这些人末世登台，予取予求呢？
凭什么让这些人主宰世道，将人世铸成苦海呢？
那些决心毅然地出走, 去奔赴自己的憧憬的人, 凭什么不能像那些秉持着对故土的依恋，死守到底的人一样，得到一次真正的机会？
凭什么不给这些人, 一点真正的丶凭借自己的努力, 脱离苦海的希望？
生命本身，值得至少一次真正的机会。
但末世却说：
时世如此, 正该无耻之辈, 粉墨登场。
末世至此, 就该让这些人握住权柄，按灭希望, 堵塞众生出路。
但凭什么呢？
赵四不服。
他就要让他们把权柄都交出来。
【你们不给的，我来给。】
都说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但赵四一路行来，唯有叶大佬一人，给予过别人真正的希望。
其馀地方，皆是只见“四九”，不见其“一”。
而既然这世道不给，那他就要学着叶大佬，来给。
【我不渡人。】
赵四想。
他既不怜悯怯弱的人，也不同情盲从的人。
他既不想当末世之中的救世主，也不想做众人德行的裁决者。
他既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怀，也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
他只想，提着这一柄心中的斧头，劈开这四九的苦厄，开遁出真正的其一。
让所有人都可以有真正的选择。
让志同道合者，让想要选择与他共渡之人，都来与他同舟。
让想要和他休戚同心之人，都来与他同列。
然后大家一起杀穿这末世苦海，杀出心中朗朗乾坤！
用一颗不服不忿的心，带着一群不服不忿的人，扬起这劈开天道的斧头——
这就是赵四的道！
【我的不甘，就是这亿万众生的不甘；】
【我的反抗，就是这亿万众生的反抗；】
【我的斧头，就是这亿万众生的斧头。】
【来吧。】
这一刻，赵四不是向着人皇宝玺，而是向着这末世天道，劈下了他叩问天道的一斧。
而对此，轩辕人皇却是心中一颤！
曾经轩辕人皇借助心魔，质问并摧毁了赵四的初心。而这一刻，赵四用他的斧头，叩问末世天道的同时，也在向着轩辕人皇的道心发起了质问——
【你说，亿万众生，不配与你同舟。】
【你且再看看自己。】
【若是亿万众生掌印，你又配和他们同舟吗？】
一瞬间，轩辕人皇想起了曾经垂死的自己，机缘巧合地跌入遗府境内。在他意外获得人皇宝血的滋养，得到人皇道统传承之际，他曾经发过的那道最初的誓言。
轩辕人皇心神一阵恍惚，继而道心动摇！
【哇！】
【哇！】
叶圆圆和天道元灵却在一边，看得一起大呼起来。
它们这时候，都以为下一瞬，轩辕人皇就要被赵四斩去心魔，重归剧情了。
【嘻嘻嘻。】
【嘻嘻嘻嘻。】
而那些曾经被轩辕人皇服食了血肉，继而残留在轩辕人皇体内的怨灵们，又开始在他的一身金线中，嬉笑起来。
这一次，它们的笑声是如此前所未有的肆意酣畅！
而在它们的笑声之中，轩辕人皇的衮袍上，所有的金线快速变得黑朽，继而根根崩断，脱落。
须臾之间，轩辕人皇所服的灿灿衮袍，就化为了一片晦色乌衣。
穿起冕旒的金线也骤然散断，旒珠也随之弹落，崩解了一地。
这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这位人皇已经不再享有圣皇的仪制了。
而轩辕人皇看到自身仪制的变化，也已心有所感。
只见赵四那一斧头，终于劈落到了宝玺之上。
随即斧头，直接穿过了人皇宝玺。
——也正如叶圆圆和轩辕人皇所料，宝玺并没有被赵四斩落，其本体也没有丝毫缺损。
这一斧头，也并没有劈出任何声音。
轩辕人皇却听到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寸寸破裂。
而他再低头一看——
【原来是我的道心破碎了。】
轩辕人皇怔怔作想。
而赵四也只是坚持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而已。
他以道心铸成的这柄煌煌赤斧，斩向的，是轩辕人皇和人皇宝玺之间的勾连。
而随着他一击之下，人皇道心直接破碎！
人皇宝玺之上那道八字圣言，也失去道心持守，被赵四一斧头劈落。
篆文自溶，圣言自化。
同一时刻，无量众生归引灯盏照出的那道灭世谶纬，亦开始剧烈闪动！
而此时，轩辕人皇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赵四那一斧头到底做了什么，却也已经再无能为力了。
他的心神之中，充斥的全是那些怨灵的戏弄之声——
【嘻嘻嘻。】
【嘻嘻嘻嘻。】
【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
【他早该死了。】
【嘻嘻嘻嘻。】
这一刻，怨灵们冲出了衮袍，冲入了轩辕人皇碎裂的道心之中。它们用轩辕人皇过往的誓言，用他过往对它们丶对天下苍生做出过的允诺，不停质问，嘲讽着他：
【你算是什么东西呀？】
【你也配做人皇？】
【你也配末世驭舟？】
至此，轩辕人皇道心彻底陨落，他对人皇宝玺权柄的把持，也骤然落空。
而赵四也从容的捏出自己之前创出来的丶夺人皇宝玺权柄的法门，擡手将法门打入其中。
但此刻，已经不必赵四运转法门强夺。
人皇宝玺的核心禁制，感应着赵四的道心牵引，认可了赵四的道，主动来与他相投。
赵四当即毫无凝滞的，从容收取到了人皇宝玺的权柄。
与此同时，那八字圣言自化之后，重新凝为一抔宝血，也落入赵四手中。
而叶圆圆和天道元灵，此时已经把自己忽悠瘸了。直到这一刻，这两个都还以为，赵四只是斩断了轩辕人皇的邪路。
虽然他下手狠是狠了点吧。
但末世之中，就该重拳出击！
虽然这位人皇现在看起来是有点惨，这座遗府看起来也过于破烂了。
但这方天地之间，却处处升起了越来越强烈和明确的，直接指向主线大结局的天机牵引。
所以叶圆圆和天道元灵都以为，接下来，只要赵四此时将宝血从容归还，轩辕人皇就可以原地起立，重拾道心。
从此洗心革面，成为剧情里面那个“好人皇”！然后兢兢业业，去做那些属于人皇的剧情任务了。
这一刻，天道元灵和叶圆圆一起弹冠相庆！
【来了！】
【来了！】
主线剧情它终于来了！
马上，叶圆圆和天道元灵就可以过上一枚甘露嗑一天，原地一躺乐无边。
只要眼睛一睁一闭，就能等着安详下线的好日子啦！
但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却让叶圆圆和天道元灵看得逐渐疑惑起来。
随着圣言自化，宝玺权柄旁落，轩辕人皇再也无力镇压一身怨灵。
曾经，轩辕人皇通过那只原初麒麟的记忆，看到了遗府曾经在全盛之时的盛景。然后，这位人皇用虚假允诺和宝玺敕令，才麒麟的记忆中，催生了无数瑞兽出世。
而所有瑞兽，也都是为了拱卫他的“渡世圣心”而生。却甫一降生就被轩辕人皇剥皮碎骨，填入遗府之下，充实遗府根基。
甚至因为自身境界不够，随着遗府禁制逐渐充实，而轩辕人皇却逐渐无法承受遗府禁制的磨耗之时。
他还磨碎了这些瑞兽的血肉，供自己服食，来填充自身气血。
而轩辕人皇一身的怨灵，也就是随着他的服食，充入了他的道体中。
当轩辕人皇察觉这一点时，已是为时已晚。
他只能将这些怨灵压制，却无法摒除。
而遗府轮转还在剧烈的消耗着轩辕人皇，他需要服食更多的瑞兽血肉，来滋补自身。
照此下去，轩辕人皇早就应该在怨灵的侵蚀下，道心破灭而亡了。
所以不得已之下，轩辕人皇才想出了进入现世，宣扬他“人皇”的名头，做一些普渡丶施恩的举动，来笼络人心。
然后将麾下信徒的血肉与诸瑞兽的血肉相融。
利用信众诚挚的信仰之力，来冲销瑞兽血肉之中的盈天怨力，再将其服食，方才无忧。
所以赵四的质问，才会如此正中靶心地，击溃了轩辕人皇的道心。
他问得不错。
轩辕人皇却是从来没有给过任何麾下信徒，一丝一毫的真正希望。
他对所有人说的，也全是一些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此刻亦如赵四所说，这位人皇既是死于傲慢，也是死于自己的谎言。
轩辕人皇能感觉到，自己的五感正在褪去。
他的道体已经彻底不支。
此时的他，宛如一只风干了万年的僵尸。怨灵们来回呼啸着，撕去了维持住他的最后一点力量。
轩辕人皇试图垂死挣扎，但他一身枯槁的道体，却在他的举手擡足之间，纷纷化灰。
而这些怨灵又从他道体的灰烬中，围了上来。将他的心神一点一点，困入了须臾的永恒之中。
轩辕人皇知道，自己即将陷入一场极度漫长的死亡！
对亿万众生而言，他的陨落只在一瞬之间而已。
但于他本人而言，他曾经对这些怨灵做过的一切，都将在接下来无休无止的须臾永恒之中，反复施加于他自身。
直到这些怨灵的怨念发泄完毕，得到平复后，他才会能最终陨落！
而在五感即将褪尽，他即将陷入怨灵无尽屠戮的最后一刻，轩辕人皇又一次察觉到了，那位上古人皇，于纪元之外投来的注视。
在这最后的时刻，那位上古人皇对他的种种遮蔽，终于随着他道心丶道体的崩解而褪去了。
轩辕人皇在模糊之中，逐渐察觉到之前他察觉不了的许多事，其实就摆在他眼前。诸如：
那些宛如巫祖的巨灵身上带着的，表明了他们上古赵族身份的零星图纹丶那些漂浮在天地之间，可划破太虚遮蔽的，某位天魔之主的先天灵根丶还有那一颗颗盘石之心……一切种种。
只不过在此刻，轩辕人皇也并不在乎这些了。
他最后的执念，只是想清楚地看一看，那道在他感应之中，能指引他飞升的契机，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是不是曾经真的有机会，成为本方纪元最后一位逃出生天之人？
于是，轩辕人皇努力透过了眼前的昏黑，用最后一缕未被吞没的心神，向着遗府的天地之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