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第640章
厉七很久没有听过“厉七”这两个字了。
这从来不是一个被他认可的名字。
这两个字背后, 是一段曾经对厉七而言，需要铭记并用尽所有去报复的过往。
而现在，所有那些曾经燃烧着怒与恨的过往, 都化成了一片白灰。
在大部分时间里, 寻觅那一个人, 已经占据了厉七的所有。让他生不起多馀的心思，去和其他的过往计较。
而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也不会在他面前再提起。
他曾经是任凭宰割的弃儿，后来是诸天都要戒惧的魔塬之主。
厉丶七。
现在, 连这两个字本身，都让他感到了陌生。
但在陌生之后。
在理解了赵四话语中暗示的含义后。
一种略带失措的茫然, 开始弥漫在厉七身躯的每一寸——
原来, 她也曾经和人提起我吗？
原来，她也会和人，说起我的名字吗？
她……
她……
厉七感到一种深刻的情绪冲击。
仿佛一个在缥缈虚无之中追逐了很久的人，忽然得到了一点切实的允诺。
“她, 还记得我？”
厉七声音里, 带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发觉的颤抖。
“当然啊！”
厉七的问题反而让赵四感到很意外：
“叶大佬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她每次到了最累的时候，一躺着闭上眼，就总是会念叨你的名字啊。”
赵四答得认真。
而厉七的心却像是空了一瞬。
【原来, 她还会念起我的名字。】
厉七感觉自己, 仿佛是一个在冥冥暮暮之中寻觅了许久，却依然一无所得的人。
而纵然前方等待他的, 还是只有无尽的昏蒙。他也依然会拖着疲惫的身躯, 穿过漫漫世间, 继续着这一场似乎将会永无止尽丶将会持续到时光和万物尽头的追寻。
因为厉七知道，就算他要找的人无可寻迹。
但至少他的追寻本身, 也是对诸天那些多少知晓一些内情的人，发出的一种声明。
是对所有可能威胁到阿圆的人，发出的一种无声的威慑。
他追逐着她的痕迹，已经催灭了无数可能于她有碍的人和事。
而他将继续追逐着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所以混沌之中，已没有哪一方邪魔外道，敢肆无忌惮地摆出对她的图谋。
——这也已经是对他的追寻，给予的最大回馈了。
在无数次失望和渴望交织，到了让厉七感觉无法忍耐的时候，他总这样告诫自己：
【阿圆当然可以，也当然应该，去前面。】
她已经转世而出了，那么她就应该去到她喜欢的任何地方；
做她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她若是开心，自然要一直这样，继续往前走。
不必理会世间其他的纷扰。
【也不必理会你。】
曾经的厉七只是一个身上背负着重重的枷锁，身前身后一无所有丶对阿圆也百无一用之人。
他曾经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她睡着时，守在她身边，为她挡开一些从岩壁上散落下来的石屑和粉尘。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为她挡开更多了。
仅仅只是这一点，厉七也认为，他的寻觅，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了。
但……
……她还记得他。
她还会在别人面前，念起他的名字。
她依然还是那么慷慨的，在他不敢奢求的时候，给予他更多。
厉七不敢去想象，她说出这两个字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最放肆的思绪，也只敢描绘着阿圆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唇和嘴角的轻动。
“厉七……”
经历了那么久的时光，这个名字，在这一刻，又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以后再听到这两个字，他不会想到曾经，不会感到屈辱，只会想到她。
只会想起她嘴里念叨着的那个，厉七。
在离开她那么久丶那么久以后，她依然可以那么轻易，又那么独绝奇妙地，给予他一切。
将他的所有，都赋予意义。
而此时，赵四也在一边抚着衣襟，笑了起来，并回答了厉七的话：
“是啊。
“她累着的时候，总是会说‘要是厉七可以’丶‘如果厉七也在’……”
赵四想起了曾经在魔道祭坛的草垛上丶在人皇遗府的山坡里，累到什么事都不想干的叶大佬，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那些喃喃自语的念叨：
“……后来我知道，原来本世混沌魔塬的尊主，就是她嘴里那个‘厉七’的时候，一开始还觉得吃惊，转头一想又觉得很对。”
说着，赵四把自己的衣袖也理了理，才对厉七见了一回礼。
——这是任何人在面对混沌魔塬的尊主时，应有的礼数。
是对厉七如今实力和地位的一种应有尊重。
不过见礼之后，赵四也日益凌厉的眉宇之间，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重柔和笑意。
他打量着厉七，像是打量一位闻名已久的“老朋友”，并对着这位混沌魔塬之主，再次点点头：
“叶大佬累的时候，就念叨你，就好像你的名字是什么提神咒语，念着念着就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一样。
“现在想想，能够让叶大佬在累的时候，想要倚靠一下的‘厉七’，也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才对。”
赵四一边说着一些叶圆圆的过往，一边捏出了两道传讯讯息——
赵二黑和叶圆圆一起离开后，也往人皇遗府，又发回过两次传讯。
而从这两次传讯来看，赵二黑只知道自己要冲着混沌魔国去，但既不知道具体位置，也根本没有找路的本事。
叶大佬好像也没有干涉他的意思。
这两个人就这样不辨方向，到哪儿算哪儿的在中央混沌里面瞎转悠。
而中央混沌又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赵二黑和叶圆圆在那里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他们踏入过许多诡怪秘境；
也曾数次离开了现世，陷入大道失序的荒莽之中；
他们甚至在一片现世之外的时光涟漪里，被困住了上千年。待到出来的时候，还把里面一整个受困的大千世界一起带了出来……
而这两道传讯，就是赵二黑在可以联络到人皇遗府的间隙里，发过来的。
虽然赵二黑在传讯里面说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个章程。
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和叶大佬都还好。
虽然经历波折，也还没有抵达目的地。
但至少赵二黑还是没有堕了志气，开口闭口还是要跟着他的大仙去打江山，不干成一番惊天事业誓不罢休的样子。
只是因为混沌相隔，等到赵四收到这些传讯的时候，距离它们发出时，都也过去很久了。
赵四也发起过传讯，但都无法联系到已经不知道又身处何处的两人。
赵村人也顺着传讯过去找过，但也只是打听到了一些赵二黑和叶圆圆在那里留下的种种事迹。
想要再打听一下他们的去向吧，却也没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在赵四看来，很可能是因为赵二黑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往哪里去的缘故。
——没头苍蝇的下一个去处，都是靠临时乱撞的。
所以也没人能说清楚他们的去向。
赵四此时也只能把自己手里掌握的，所有和叶大佬有关的消息，都抓出来交给厉七。
同时也很是感慨地对厉七说：
“你可快点找到她吧！”
赵四心想，就叶大佬一个人，带着个二傻子，在中央混沌那种地方转悠，肯定也累心得很：
“叶大佬看到你，肯定也是高兴的。”
赵四很真诚地对厉七道。
而厉七将赵四给的讯息接过，略看一遍就知道，对方列出的这些地方，他都已经去过了……
……阿圆都不在。
厉七眼中微微一暗。
他又看了看那座人皇遗府，随即眉头轻轻一皱：
“你的根基太驳杂了。”
赵四的神色一顿，不明白厉七的话为什么忽然转到这上面。
而厉七只是习惯性地在离开前，准备出手将叶圆圆可能会喜欢的一切，都圈起来。
——若是赵四不迎出来这一下，厉七会在离开前，用特殊的方式，将人皇遗府整个界域都打下标记。
如此，当终末破碎到来之时，整座人皇遗府将会被直接拉入混沌魔塬。
而赵四若是不能证道半圣，他连察觉标记的存在都做不到，只会和遗府一起，被拖入混沌魔塬中，跟随魔塬一起跨过终末量劫。
但赵四到底是迎出来了。
而且因为道统不全的缘故，赵四的修行到了越后面，在功法推演上就越艰难。
不过昆仑派传承深厚，能人辈出，赵四时不时上门求教，昆仑派的各位仙君也都乐于出手相助。
但说到底，赵四的修炼还是不如那些有正统传承的大宗门一样脉络通贯，源清本正。
反而颇有点东拼西凑，吃百家饭，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而厉七也是看出了此中问题：
因为赵四的修炼方式，导致这座遗府隐患颇多，若是将其直接拉入混沌魔塬，没有外力引导点化，这遗府甚至有因为内在隐患而自溃的可能。
而阿圆又好像很中意这里。
所以厉七动手前，还是顿住了。
他认为，若是因为自己的干预，导致了这座遗府失去了后续从外界获得助力丶将其缮改补全的契机，进而最终导致遗府破灭，阿圆……可能会不喜欢。
故而，厉七略一思索后，只将遗府的各处隐患对赵四一一点出，并从本方宇宙亿万年累计的时光残骸中，抓出了一道无上真诀，作为这些隐患的解法：
“功以收，德以容。”
厉七一边将真诀直接告知，一边将此中相关的种种真意和冥想法门，都直接抓为一卷玉册，打入赵四怀中。
——这位遗府之主的根脚，和这座遗府的根基，相因相生，相须而行。
只有这位遗府之主将自身根基打磨圆满，这座遗府根基中的一些根本隐患，才能被彻底消除。
而厉七却不可能在此再做停留了。
他最终出手，在人皇遗府留下了一道标记。只是这一次不是那么霸道，而更多的像是一种对人皇遗府的持续关注。
随即厉七低头，抓出下一处，隐约指向阿圆下落的地方，然后挥开时空，迈了过去。
赵四都来不及反应，只在厉七念出那六字无上真诀时，就陷入到了一种极其玄妙的顿悟中。
直到麒麟前来查看，打断了赵四的顿悟。
赵四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然后这才又打开这位混沌魔塬之主交给他的玉册，查看起来。
这一看，赵四的神色就越来越有点绷不住了！
赵四从他继承的，那位最初的造化圣人的遗留道统里面，大略知道：
除了最为正统的功德大道外，当初那位最初的造化圣人，其实是从三千大道中，推演出了一百零八种可以和功德大道相辅相成的先天大道或后天大道。
并针对不同的大道，留下了总计一百零八种，从炼气筑基，到成就圣皇的完整修炼功法。
奈何到了赵四手里，所有的功法传承都残缺了！
所以赵四的修炼之路，也只能依着手里残存的功法，东一下丶西一下，拼拼凑凑，一边推演补全，一边将就着往下炼。
而厉七一出手，直接点破了他的所有隐患，并且为他指明了：
以他现在驳杂的路数，想要最后证道，只有走最中正的那一条堂堂功德大道，才可以兼收并蓄，得证圣人。
赵四其实自己也隐约察觉了一些隐患，开始有了一些这方面的思虑。但他都没有缕出真正的头绪丶连自身问题都还没有想清楚呢，别人这就直接把答案都告诉他了……？
赵四有些恍惚。
而他手里这份玉册，更是记录了关于功德大道的种种修炼功法丶要诀丶真意和具体法门。
从筑基炼气开始，越往后，赵四连多看一眼那些要诀，都开始觉得目眩神迷——
这是因为这些要诀涉及的层次过于高，不是赵四现在这个境界可以接触的缘故！
他只能将玉册交给见多识广的麒麟，并用一种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可能，来询问麒麟：
他看着，这玉册里记载的，怎么好像就是那位造化圣人道统传承中，最正统的，修炼功德大道的完整功法和要义啊？
这位混沌魔塬之主，一见之下，就将他所需要的这一份道统传承，直接补全来……交给他了……？
赵四这说法，让麒麟也听得顿了顿。
而在看过了玉册中记载的要诀和法门后，麒麟也认为：
【不错。】
这些功法要诀中，有一些是麒麟也无法直视的。
但以麒麟的眼界，它能肯定，这确系就是一条以功德大道为根基，可以直通圣人境界的完整修炼功法。
而麒麟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它猜出：这应该是魔塬之主，利用了混沌魔塬的特殊功效。
将早已遗失在过往时光中的，这一份来自本方宇宙最初的造化圣人的道统传承，从亿万时光的残骸里，直接抓取出来给赵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