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第764章
楚方寒站在成圣的大道门槛上, 道体和神魂的徐徐碎灭带来单纯的丶肢离撕裂的剧痛，让楚方寒的五感已模糊成一片。
他有些看不清，眼前潋滟浮动的, 到底是周围寓心花叶飘落时划下的莹华, 还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那些每次阿圆看向他时，闪动起的眸光。
于是楚方寒无法抑制地, 深入这些波光潋滟中去求证。试图分辨出那些粼粼之中闪动着的，是阿圆终于等到他游历归来时, 擡头的一瞬，向他看来的目光吗？
而那时她眼中洋溢着满载的, 是等待得以落定的安然, 还是终于重逢时纯粹的愉悦呢？
又或者，那会是每次当阿圆把精心准备了许久的东西，给予他时，眼里骄傲扬起的满怀期待吗？
可惜三生散尽, 往迹无存。
那些闪耀着潋滟的莹华眸光, 也都在楚方寒靠近时，一一黯淡下去了。
继而和他的一部分道体丶神魂一起，堙灭成灰。
在周围似乎无边无尽的莹华浮动, 和自身道体碾殁丶神魂碎灭的剧痛中, 楚方寒再无法分辨，四周潋滟中流淌着的, 究竟是他心魔浮起的滋扰, 还是他证道之中降下的道心拷问了。
但他也不太在意。
他只是继续循着这些潋滟浮光的召唤, 沿着时光中的碎影，去最后一次地试着触摸过往。
那些他和阿圆的背离丶争执丶隔绝……一次次的失望, 和交织的思念……
楚方寒逆着时光的长河，寻寻觅觅。
而他能觅得的，也只有一段段划开的，落灰的，弃置了，碎裂了，再挽不回，抓不住的昔日灰烬而已。
而楚方寒也只能继续，用自己的全部心神和感受，从这一路捡拾到的灰烬中，去仔细分辨。
将那些前尘过往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动人的瞬间，那些所有的丶阿圆曾经为之展颜过的过往，从旧日中坚决地剥离出来。
而每一次剥离，楚方寒都能感觉到他的某一部分存在，也在随之彻底碎灭。
但这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继续，将那些曾经在旧日过往中闪动过的潋滟微光，都重新逆凝成了一粒粒细碎的冰晶微尘，继而放手让它们流向四方。
然后继续向前。
一路深深浅浅，走走停停。
最终，楚方寒逆着时光岁月，抵达了他和阿圆的经历中，曾经他们对彼此最纯稚的，最初的，也是最令她动容的那一瞬。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逢的那一刻。
一种无法克制的空洞和悲伤从心底浮起，将楚方寒吞没。
他终于踉跄停步，然后驻足回头。
他看到，那些被他剥离出来的，承载了他和阿圆一切美好过往的冰晶微尘，此时正彼此莹莹相聚地，落到了沿途那一株株寓心木的上，结成了一朵朵盈白花苞。
寓心成林，枝头累累。
花树灿丽，皓烨争辉。
焕若云锦，曜若日月。
世间情，万类意，皆蕴于这片虚空琉璃花海的映射中。人间种种由至真至纯至性激发的嘉美征象，也皆在盈盈流光之间，虚浮辗转。
世道人情之中的一切良善充美，皆化作了一枚枚盘踞枝头的穰穰簇蕾，等待绽放。
而楚方寒再次感到一种从最深处发起的丶带着颤栗的丶令他彻心彻骨的冷和痛。
因为这无边琉璃花海之中酝酿着的，迫切地想要肆意绽放的世间无尽美好，就是曾经的阿圆，想要给他的一切啊。
曾经在阿圆的世界里，充斥着的，就是这样全然的单纯丶真挚和热烈。
在她眼里，万物就是这样尽情地欢颂着，向她涌来。
万物生机勃勃，万物有灵且美。
而她也将她感受到的，万物万类至性至美的一面，都摘下来，存入每一次和他的相逢时的精心准备中丶存入每一次她和他的嬉笑玩闹中丶存入每一次她对他的期待擡眸中。
曾经的她，是那么毫无保留地向他奉上了，这世上最真挚的丶她最珍惜的所有。而他一开始也同样是可以看到，懂得珍惜的。
但世途漫漫，他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也读不懂了。
然后他转身，离她而去。
将她向他奉上的这真挚而热烈的整个世界，弃之不顾。
人要是迷失了一颗心，多少年，如一梦。
再回首，曾经真挚的美好过往，已化为一朵朵寓心停留在枝头。
而楚方寒站在这琉璃花海的中央，却更明白：
到如今，他和阿圆之间仅剩的所有，只是阿圆希望他将她彻底遗忘，将她从他生命中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尽数斩除。
而他却没有做到。
无边的痛楚，骤然变得无比真实。
楚方寒低头，看到此时他已在证道圣人的道心天劫中，神魂破碎，道体残缺了。
但从他道体和神魂中传来的丶蔓延进他每一寸感知中的无尽剧痛，在这流逝过往的莹华环绕之下，也被映照得只剩黯然而已。
【但阿圆，不是我不想按照你说的去做。】
楚方寒想着。他忍受着从最深处浮上来的无尽黯然丶痛苦丶消寂丶麻木……缓慢地将手置于了胸前，自己的心窍之上。
——阿圆，当我看懂了你离开前留下的太衍真意指引，我也在按照你的心意，试着去将你的存在，从我的命数中，彻底斩除。
但那些昔日的誓言和对你的承诺，也是我一切的基石。
你的眸光照映之中，也是我最初的道心。
【人要怎么才能杀死自己的初心？】
这个问题困扰了楚方寒许久。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做到了。
随着心窍破碎。
楚方寒终于将自己仅剩的丶与阿圆的最后一点联系，亲手剥离出来。
幽幽的太衍冰晶，在他手指尖重凝。
只差最后一点，楚方寒就能将太衍冰晶，完整地重新捏出。
而亿万心魔也开始齐齐咆哮起来！它们愤怒，它们悔恨，它们不甘。
它们叫嚣着，让他转身，去找她，找回他们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