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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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树的花落了,树叶也掉光了,秋去冬来,天气预报说后面几天会有大降雪。
放天气预报时俞良正在吃饭,听见下雪眼睛一亮。
谢燕珏开口:“怎么没见过雪?”
他们的关系还是没有缓和,但谢燕珏实在憋不住了,但俞良还是不说话,谢燕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他突然想起俞良老家那边很少下雪,他这话一出,俞良立马低下头继续吃饭,表现出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但第二天一早,谢燕珏还没起,俞良就先起了,趴在玻璃上满天雪花飘落,眼睛亮亮的。
家里开了暖气,谢燕珏赤着上身到窗边看了眼,后院草地上覆盖了一层白皑皑的雪,“要不要下去堆雪人?”
俞良偏头看见他肩上的抓痕马上转过头,耳尖发烫,说了句“不用”又缩回被窝里。
谢燕珏现在生不起来气了,重重呼出一口气,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力感。
他没多做纠缠,今天他妈替他约了陈缘吃饭,他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俞良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之前在金乌村每天就翻翻菜地做做饭,一天就过去了,现在这里没有菜地让他翻,饭也不需要他做,冬冬在时还能陪他一起玩游戏,现在只有看书,之前还能在树下看,现在只能靠在床上看。
他心里惦记着那雪,准备看看书等他走后再下去看雪。
但等了很久都没听见汽车开走的声音,反而后院传来“卡兹卡兹”的细响。
他悄悄撩起窗帘一角,看见谢燕珏哈着白气在雪地里堆雪人,他戴着红色围巾,看起来是准备出门了,俞良却看着他堆了十几分钟的雪人。
他堆了一会儿嫌热,把围巾摘了,突然朝楼上看了一眼。
俞良马上将头缩回去,将窗帘拉上,心惊胆战了一番又蹑手蹑脚爬回床上。
过一会儿他终于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确定车开远后,他才又撩开窗帘的一角,一愣。
后院的枯树下堆着一个胖乎乎的雪人,雪人脖子上系着的红围巾,在寒风里飞舞。
俞良吃完早餐后想去院子里看雪,保姆连忙拿来帽子丶手套还有雪地靴,“这是谢先生嘱咐的。”
俞良谢过,拿着穿上,轻轻踩着厚厚一层积雪上,“卡兹”一声轻响。
他眼睛亮起来,迈着步子朝雪人走去,他蹲在雪人面前看了又看,轻轻伸手碰了碰,咧开嘴露出笑容。
俞良在外面玩了一上午,一直到保姆催他进来取暖,他应了声,不依不舍地离开雪地。
正在台阶上踢了踢鞋底的雪,他心脏骤然一疼,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出白气,他抓着衣服咬牙忍受住这钻心般的疼痛。
保姆喊他喝姜汤,他喘着气说了声好。
扶着墙壁慢慢走进去,保姆察觉出异常,“俞先生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借口脚冻僵了糊弄过去,忍着疼将姜汤喝完,他和保姆说中午不用做他的饭了,不饿,然后就回房间了。
不等躺在床上,他直接倒在床边,一手抓住着床单,一手捂住心脏,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谢燕珏接到保姆的电话时,谢母正叫他去吃饭,今天请了陈缘一家人聚一聚,她特意化了妆,穿着一身紫黑色及脚踝的旗袍。
“吃饭了快来,你陈伯伯陈阿姨都在,你一个人躲在这干什么?”谢母语气略带责备。
谢燕珏看了号码,心里莫名发慌,“我接个电话,马上。”
“那你快点。”谢母朝餐厅款款走去,微笑解释道,“你说这也是不巧,偏偏赶上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打电话,马上来来啊,要是饿了我们就先吃。”
陈父摆了摆手,“没事,等孩子来了一起吃。”
保姆说她一开始只是以为他真是冻僵了,一直到晚饭敲门没人应,才慌了神,用备用钥匙打开一看就看见俞良浑身冰冷倒在地毯上,已经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
谢燕珏听电话那边保姆说完,脑袋嗡一声,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握着手机往大门跑去。
谢母喊了他几声,急得站起来,“谢燕珏你干什么去!”
陈缘也站起来追出去,在谢燕珏上车前拦住他,皱着眉警告,“你妈和我爸妈还在里面。”
他们今天本来说好只是逢场作戏做给双方父母看,现在谢燕珏突然要走,那她怎么办?
谢燕珏声线颤抖,无法掩盖内心不安的情绪,说了声“抱歉”,拉上车门快速朝山下驶去。
谢燕珏赶到医院时,俞良刚醒,正在病房里吊葡萄糖,医生检查没问题从病房出去就被谢燕珏拦住。
“医生,他怎么呢?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谢燕珏心慌意乱,拉着医生不让他走。
“人已经醒了,只是压力太大引起心脏绞痛晕倒了,发现及时,没有大事。”
谢燕珏这才松口气,一个劲儿感谢医生。
医生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作为家属还是要密切关注他的心理问题,他的心理问题很大,这次晕倒主要原来就是心情抑郁无法疏解,导致精神压力大。”
谢燕珏脸色一变,“心理问题?”
“对啊,你难道没发现吗,患者最近失眠情况很严重,还有情绪低落导致的食欲不佳,长期这样容易得胃病的。”
谢燕珏静了一秒,谢过医生的叮嘱。
推开门进去,谢燕珏走到病床旁边,俞良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脸颊消瘦,右手上插着针头在输液。
谢燕珏静静看了一会儿,瘦了。
用手指轻轻圈了他的手腕,瘦得两根手指都能握住,比在金乌村还要瘦。
像是被锋利的钝刀狠狠地捅进心脏,疼得他红了眼。
明明当初带他来京城发誓要把他照顾好,结果现在居然还瘦了,除了弄得他伤痕累累一层伤,他好像什么都没给他。
可他该怎么做呢?为什么俞良要选择站在谢天恩那边?为什么要和卫卿纠缠不清?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抵着俞良的额头,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我错了,你爱我好不好?”
“求你了。”
后来谢燕珏被叫去缴费,俞良才微微翻身,眼神看不出情绪,他就静静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
当晚俞良出院了,回去路上谢燕珏的电话响个不停,他挂了一个又一个,俞良偷看了眼。
来电人显示——妈妈。
他默不作声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谢燕珏干脆将手机关机丢一边。
但还是逃不过的,刚到家,家里的座机就响了。
谢燕珏看了眼俞良,俞良朝楼上走去。
电话接通,谢母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谢燕珏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突然出去到底干什么呢!你是不是又和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了,他现在在哪,是不是在别野!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妈!”谢燕珏打断他,干脆直接摊牌,“这些天和陈缘都是做戏给你们看,你儿子就是喜欢他,你儿子就是个同性恋!”
电话那边一阵响声,又传来惊呼喊“夫人”的声音。
谢燕珏一下急了,“妈,妈!你没事吧妈。”
他喊了好几声,那边才传来微弱的声音,“是不是那个男人带坏你的,是不是他逼你的,我们小珏怎么可能是同……”
“不是。”谢燕珏咬着牙,“是我先动的情。”
电话那么静了很久。
“这件事你明天回来我们再谈。”谢母语气近乎冰冷,“明天十点准时过来。”
“妈……”
电话挂断,谢燕珏无力地垂下手。
俞良并没有上楼,而是躲在楼梯拐角的暗处听完了全部,他眼睛向上看,灯光刺得眼睛疼。
谢燕珏上楼后心情一直郁闷,躲在阳台抽了两根烟,再进去时床头柜上摆了两杯热牛奶,他一惊,看向床上看书的俞良,不确定道:“给我的?”
俞良端着其中一杯喝了一口,翻过一页书,淡淡“嗯”了一声。
谢燕珏顿时有种被惊喜砸昏的眩晕感,端起那杯牛奶一饮而尽,还砸吧着嘴在回味。
俞良暗里看过去一眼,将书放一边,拉起被子躺在枕头上,“上来睡觉吧。”
接二连三的主动让谢燕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立马关掉灯爬上床,想挨着他又不敢,小心翼翼问道:“你最近睡眠不好?”
“脚凉,睡不着。”
谢燕珏想说要不要我给你暖暖,但又不敢惹他不开心。
心情稍微低落下来,突然感觉脚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俞良整个人移过来了,两个人挨紧。
“帮我暖暖。”
谢燕珏有种苦尽甘来,热泪盈眶的冲动,将俞良冰凉的脚夹得紧紧的。
他侧躺着盯着俞良的脸,想多瞧瞧,倦意却涌上来,他揉了揉眼睛,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困。
窗外又开始下小雪,整个别野静悄悄的。
俞良吸了口气,开口是声音哽咽,“谢燕珏,我其实不喜欢京城。”
谢燕珏擡起犯困的眼皮,神情茫然了片刻。
“这里太大太繁华,我融不进去。”他停了一下,“我怕车,每次红绿灯都只敢跟在别人后面走,我也用不惯手机,接接电话还可以,当其他功能我都不敢摁,怕摁错了手机报废了怎么办……”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怕你腻了我,你和你朋友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我不知道该和你聊什么,我试过了,我融不进去你的圈子。”
谢燕珏总说他爱坐在角落,其实是他想把自己藏起来,待在不熟悉的圈子,听着听不懂的车名,看着他们轻描淡写掷千金,阶级感自然而然産生。
俞良总是沉默的那个,多馀的那个。
他无数次偷看谢燕珏,看他和兄弟笑着碰杯,明明是同一个人,但他总觉得金乌村的谢燕珏和京城的谢燕珏是不一样的,摆脱了阶层丶朋友和父母,只属于他。
而现在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玻璃,谢燕珏看不见,他看的见。
他的话越来越少,宁愿向一个陌生人请教怎么看导航,也不告诉谢燕珏自己在小区迷过路,他怕谢燕珏瞧不起他。
谢燕珏紧紧拉着他的手,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俞良用力擦去眼角的泪,“你车祸那天,你爸问我拿什么救你,没有钱……”他咬着牙,泪水源源不断往下流,“甚至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
谢燕珏心像是被他攥紧揉皱了,心疼得不行,将他抱进怀,抚摸他后背的手抖得不行,“没事的,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没事的,没事的……”
“其实你爸之前找过我,我那时候还对他说我们两个人会在一起一辈子,但你爸说的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伴侣生命垂危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都是他骗你的,不要信他……”谢燕珏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眼泪,捧起他的头,“俞良你看着我,你不要信他的,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会赚很多很多钱,我会把你保护好,你不要信他的……”
“我还去看过你的赛车比赛……看见你的车着火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哭得断断续续,“我真的……真的很没用……”
谢燕珏求他爱他,可是他的爱是自私的。
谢天恩说他们不可能,程默也说苦命鸳鸯,他当时单纯地以为只要他们两个手牵手往前走可以抵过这些流言蜚语,一起扛过所有困难。
但根本不是这样,是谢燕珏在背着他走,所以困难都是他在扛。如果没有他,谢燕珏根本不用去参加赛车,也不会遭遇车祸,也不会和家里人闹掰……
相反,他给过谢燕珏什么呢?除了虚无缥缈的爱,他什么都给不起。
但真到生命危机时刻,他的爱又有什么用呢?
之前一直坚定的理念轰然倒塌,他反应过来他对谢燕珏来说只是累赘。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天梯,谢燕珏站在最上面,他站在泥潭仰望着他,谢燕珏的爱背着他往上走,他的爱把谢燕珏往泥潭里拖。
他说不爱谢燕珏是假的,他在警告自己不要用那一无是处的爱拖累他。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只有星星发出微弱的光。
夜晚很静,静得只听到俞良小声抽泣的声音,和谢燕珏越来越小的安抚声。
“不要信他……信我……”谢燕珏眼皮缓缓合上,又马上睁开,但又扛不住慢慢合上。
抓着俞良手腕的手渐渐松开,“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谢燕珏睡着了,两颗安眠药的效果。
俞良哭了会儿,吸了吸鼻子,擦干净眼泪,擡起上半身看着他,用眼神描绘着他的五官,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上。
他知道他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