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头虎鲸呢？
绝对是哪里弄错了。
江思渺在心中自言自语地试图说服自己, 人和虎鲸是不可能相恋的，他不能因为江鲸现在顶着一张人类的脸就为之産生心动。
这一定是某种错觉。
就像是吊桥效应，曝光效应之类的错觉, 人类总会因为这些那些的外界原因，错误地将这种心情就理解成了喜欢。
想想丶想想办法。
江思渺和江望年道了句谢, 随后切出聊天框，思考良久后，打开了蓝天海洋馆的公众号。
“江思渺在看什么？”
江思渺正看虎鲸看到一半, 突然被刚洗完澡，凑过来的江鲸好奇询问道。
他看着江思渺屏幕里钻出水面跳跃的虎鲸, 觉得十分眼熟。
“……看你以前的表演视频。”
江思渺很快按了暂停, 带着歉意说，“抱歉，我本来不应该看这个。但是……”
但是他实在太想提醒自己江鲸原先是一头虎鲸的事实了。
大约是确定江鲸已经找不回来了，蓝天海洋馆把大部分带江鲸大名的宣传都已经下架了。但江思渺还是努力从之前部分集体宣传里挖出了一些关于江鲸的历史遗迹。
甚至为了怕他们再次下架, 他还特地下载了下来。
“……我想万一里面能找到你和其他虎鲸不一样的丶会化形的线索之类的，能帮助你尽快恢复原形。”
江思渺硬着头皮找借口道。
“哦, 没关系呀。”
江鲸倒像是完全不在意，“就算你只是单纯想看也没关系啊。”
“我虽然讨厌表演, 但是其实我只是讨厌把我关起来丶还逼着我练习的驯养员们。对于来看我表演的人类，我知道他们只是喜欢我而已。”
虽然他不喜欢被观赏，但并不代表他就讨厌那些观赏他的人类。
人类有好有坏, 有些人也是真的喜欢他才会来看他。
他并不会因此责怪他们。
江思渺看着他真诚的眼睛, 心跳又无端加快一拍，移开视线：“……那我再看一会。说……说不定就发现什么了呢？”
“好啊。”
江鲸也来了兴趣, “我和江思渺一起看！”
以人类的视角，看过去的自己……嗯, 感觉很有趣。
他点着视频里同时出现的三只虎鲸，侧头，带着期待问，“但是江思渺能认出来我吗？”
“可以啊。”
江思渺说。
或许对于其他人类来说，虎鲸都长得大同小异。
就像熊猫一样，即便它们已经是数量稀少丶有名有姓的国宝了，单人的宣传图片视频也是多得不胜其数，但是大部分人类还是分不清它们。
但江思渺一直在看江鲸的视频资料，早就已经眼熟了它。
不只是颜色，体型，甚至看久了会发现它一些在当虎鲸时的细节小动作，也能和现在的江鲸对应上。
他看着视频里的黑白兽，对自己说，它只是一头虎鲸，即便能够化形，它的本体还是这一头九米一的大型海洋哺乳动物。
谁会对动物産生想法呢？
江思渺盯着视频里，在水里扑腾翻滚的黑白色江鲸。
“……”
好可爱。
他忍不住想，随后又绝望地暗骂自己。
他是变态吗？！
本来想靠江鲸的虎鲸本体来让自己认清现实，但怎么反而越看越喜欢了。
江鲸在水里把身体翻转过来，露出白色的肚皮，随后欢快地拍起尾巴。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他又循着饲养员的命令，对着观众挥起它的鳍状肢，像是在和观众打招呼，又像是在道谢。
“这里我没表现好。”
江鲸忽然插话说。
他歪着头，像是回想了一下，说，“你这个视频好早了，我那会儿好像才刚刚学挥手，学得不太好，你看这里我擡了一会儿手就因为太累放下了，没有撑够足够时长，所以回去后又被饲养员责骂教训了一顿。”
江鲸的语气十分轻松，甚至带着一些笑，像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有趣往事。
但江思渺怔了下，更有点看不下去了。
作为一头虎鲸，江鲸已经很聪明了。
但是他的表现越像人，江思渺就越深刻意识到，当一个智商逼近人类，又有自我意识和对海洋回忆的动物被长年圈禁在海洋馆里，该是多么孤独的痛苦。
“不看了。”
江思渺收起手机，说，“以后再分析吧。”
“嗯？”
江鲸问，“看我太久所以厌倦了吗？”
“……”
江思渺无语说，“不是因为这个。”
顿了下，他说，“虽然你可能已经不介意了，但我会介意。所以……今天还是就到这吧。”
江鲸有点不解，但是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起第一天和江思渺相遇时，他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江思渺。”
“什么？”
江鲸一把抱住他，蹭蹭他的脸，说：“你好喜欢我！”
江思渺：“……”
“我就在这里，你却还因为过去的我难过！你真的好关心我！”
江鲸虽然不太能懂江思渺的心情，但是他认为正是因为江思渺有这种心情，他当初才会受到感召，变成了人类。
他反过来安慰江思渺说，“不要替我难过啦。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开心，每天能见到那么多不同的人类，听着他们给我鼓掌，也挺有成就感的呢。”
江思渺贴着江鲸的脸，感受着他的体温，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轰鸣般在他的胸腔内剧烈跳动。
江鲸幼稚，天真，不懂世故，常常犯错。
换做以前，江思渺总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喜欢上这样缺点满满的人。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能明确感受到江鲸的真诚，豁达，直截了当，和与人类不同的丶生在本性里的温柔。
明明被人类关了二十年，被强迫着进行日复一日的表演，江思渺觉得换做是他，应该恨透了人类和他们高高在上的霸道世界。
可是江鲸依旧是那么喜欢丶那么崇拜人类。
他从来不怨恨，只会说人类好厉害，人类创造了这么多东西，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
明明他从出生到现在受到的所有委屈都是来自人类，但他甚至没有一刻因为自己变成了人类这个糟糕的物种而生气，也没有凭借过自己现在的身份去报复伤害过他的人类。
江鲸真的是，很好很好。
江鲸又说：“而且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遇到江思渺了。”
嗯……这件事的幸运程度甚至可以抵掉从前的一切不幸！
江思渺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问：“……你觉得现在好吗？”
“很好啊。”
江鲸抱紧了他，说，“和江思渺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特别特别开心！”
他也是。
江思渺默默回抱住他，偷偷想。
从江鲸出现后的每一天，他的人生就像是被改变了，充满了未知的色彩。
只是江鲸心思简单，知足常乐，但他却知道，江鲸没有身份，他注定在人类世界无法久居。
这将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江思渺闭了闭眼，很确定地想，所以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分别不知道会在未来哪一天降临，他只能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不要更深地陷下去，除此以外的任何快乐与时间，就当是他悄悄偷来的吧。
—
周五晚上，江思渺又接到了江望年的电话。
“你这个周末晚上有时间吗？”
“……”
江思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别想把江扬再丢给我带了！”
“……这次还真不是为了这个。”
江望年笑了声，说，“就是我和你嫂子本来打算去看这周六新上的电影的，结果她临时有事，不能去了。你说这票都买了，不能退也不能改签，我想着你要是有空的话，刚好可以和你喜欢的女生去。”
江思渺：“？”
江思渺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女生了？”
“别装了。”
江望年轻哼一声，“你能骗得了其他人还能骗得了我？”
谁会没事问他怎么确定喜欢人的？还特地问了吃醋的细节？
“你哥我是过来人，给你一个有用的忠告，喜欢人不是靠想的，是要靠追的。把握好机会，好好发展！”
不等江思渺再度反驳，他已经拍板道，“就这样，二维码我一会发给你。”
江思渺：“不是，我真没——”
只剩下江扬在电话那头欢快道：“小叔叔，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玩呀？”
“……”
江思渺只得哄了两句江扬才挂了电话，非常郁闷地看着江望年发过来的取票码。
他从没和他哥说过他有喜欢的女生了好吧！瞎猜测！
这电影和谁看不能看？和兄弟难道就不能看了吗？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可以送给别人！谁稀罕！
江思渺在心内腹诽半天。
半晌后，他转头道：“江鲸。”
“你……看电影吗？”
“嗯？”
江鲸好奇地擡头，“什么是电影？”
—
“来一桶爆米花。”
江思渺站在电影院的小吃售卖部前说。
不是他非得带江鲸来看电影的。
关键是他哥送的居然是个爱情电影的票，这种看名字就觉得老套的爱情电影，他如果转送给那群兄弟，一定会被人狠狠嘲笑。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带从没看过电影的江鲸见见世面。
江思渺硬着头皮补充说：“要最大份的。”
都怪江望年，结果现在他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还要在这里买最大份的爆米花。
江鲸对于没吃过的人类食物都相当热衷，有一种在做收集游戏的感觉，能解锁一个是一个，仿佛要趁着自己回归虎鲸前吃遍人类的食物。
谁会喜欢一个会吃超大桶爆米花的人啊。
江思渺心中嘀咕着，拿着一桶让全影院的儿童都会羡慕的超大爆米花，走向江鲸。
“哇！”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江鲸刚刚眼馋了很久隔壁看动画片的小孩子手里抱进去的那桶，没想到江思渺直接给他买了个更大桶的。
他高兴地就要飞扑去抱江思渺，“江思渺对我真好——”
江思渺把爆米花桶塞到他怀里，打断了他的举动，耳热道：“这里都是人！！”
江鲸抱着爆米花，遗憾作罢道：“好吧。”
电影开场十分钟前，江思渺和江鲸进了放映厅。
江思渺对着手中电影票的号码，一阶一阶走上去，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前，脸色一变。
他哥定的居然还是双人情侣座？！
周围已经有情侣入座了，正趁着电影开场前卿卿我我，结果看到了走过来的两个男人，纷纷露出了略微惊诧的表情。
江思渺：“……”
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