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满堂上下,竟无一人敢言。
所有人都明白李璘要的不是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要的是真正能节制天下兵马的讨贼大元帅之名。
元帅仅仅在战时设立,通常由太子或者重量级皇子担任,副元帅则由有威望的武将大臣兼之。
上一任征讨元帅是有名无实的李琬。
再往前,隋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李渊在太原起兵后,以李世民为渭北道行军元帅。
次年正月,李建成也任过东讨元帅。三月,李元吉做过太原道行军元帅。
五月,刚刚称帝的李渊再封李世民为“西讨元帅”,西征西秦。
之后,李世民在浅水原之战大败西秦,一战灭亡西秦,为元帅之名加冕。
再往后,上元三年(公元676年),李治任当时还是洛州牧和周王的李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相王李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共伐吐蕃。不过俩人实际没有随同大军出征,只是遥领。
开元年间,还是忠王的李亨也做过名义上的河北道行军元帅,并未出阁领兵。
也就是说,初唐的元帅领兵,但是往后就沦为了象征性。
但是李璘口中提到的元帅肯定不是虚职,是要节制天下兵马的大元帅。
所有人都在看着李隆基,他们都明白,实际上李璘的话是对李隆基说的。
李隆基看了眼地上杨国忠的半截躯体,又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忽然就笑了。
只是笑的很悲伤、很无奈。
他高声道:“十六郎,上前听封!”
李璘神色凛然,径直走向李隆基,单膝跪下,“儿在!”
李隆基点了点头,开始一字一顿道:“朕自登基以来,承继祖宗之基业,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开创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然则,朕在位日久,渐生懈怠之心,宠信奸臣,疏远忠良,以致朝政日非,国势日衰......”
“及致朕重用胡虏,以可稳边疆,不料其狼子野心,犯上作乱,以致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国家危如累卵。此皆朕之罪过,朕心之痛,难以言表.....”
“危难之际,朕之十六子,永王李璘,孤身赴关,以万人之勇,拒数倍贼军于潼关外,安社稷、定军心、诛乱臣,有太宗之姿,当为圣朝之幸。”
“朕,决定擢李璘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河东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加封天策上将,开天策府,授武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若有非议者,天下人人共击之!”
“朕之过失,实乃天下之罪,朕心愧疚,难以自安,朕愿承担一切叛乱之罪责。”
“今朕痛定思痛,朕愿以此诏告天地神明,愿以此诏告列祖列宗,愿以此诏告天下万民。朕愿以此诚心,换取国家之复兴,百姓之安宁。朕愿以此罪己之心,换取天下万民之谅解与拥护。”
“愿天地神明保佑大唐,愿列祖列宗保佑朕躬,愿天下万民共赴国难,共图复明。”
李隆基一边说,一旁老泪纵横的高力士在奋笔疾书记录着,他抬头望向这位陪伴多年的君主,心中五味杂陈。
这封既是嘉赏李璘的诏书也是罪己诏,英明神武数十年的圣人向天下谢罪。
圣人的嘉赏也史无前例。
无论是节制天下兵马的大元帅,还是任武部尚书,行使宰相职权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都不算太稀罕。
只是天策上将,同尚书令一般,在李世民当了皇帝后,就消失了,再也未授予过任何人。
哪怕是李隆基当年发动了唐隆政变,诛杀了韦后、安乐公主,拥戴父亲李旦重新为皇帝,立下不世之功后。
李旦也只是将李隆基改封平王,兼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兼押左右万骑。
可开府的天策上将代表着什么,谁都清楚。
众人将李隆基的话听在心里,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这一刻,高力士只觉得李隆基短短几刻钟,白发便增多不少。
圣人真的老了,他心里也在流着泪。
“儿多谢圣人!”李璘未见惊喜,认真叩首,又道:“儿还有一事,还望圣人答应。”
李隆基眼皮微跳,斜眼瞥了面无表情的李亨一眼,道:“但讲无妨。”
“儿要琼林库。”李璘平静道。
“大盈库也给你,朕有中藏就够了。”李隆基一听李璘要的是自己的一个私库,喘了口气,还想把另一个私库也送给李璘使用。
李璘摇摇头,“不必了,一个就够了。”
说完,他站起身,看向所有人,“本帅承蒙圣人恩重,自当除逆贼,振朝纲!”
“众将士听令!即刻起,潼关军改名天策军!你们有没有决心随本帅重振唐威,降服四海?”
“有!”
几百名披甲的将士在王思礼和高适带头下,单膝跪地,齐声高呼:“贺喜永王,参见天下兵马大元帅!天策上将!
紧接着,外面围住兴庆宫的士兵听到殿里的呼喊声后,反应了过来,此起彼伏纷纷朝着大殿方向跪下,接连喊出同样的声音。
再是春明门、朱雀大街、大明宫、太极宫、玄武门,一直到长安城内各角落。
凡是有天策军存在并且听到了这震耳欲聋之声的士兵,皆跪下跟着喊了出来。
一夜之间,李璘之名响彻长安。
李璘神情肃穆,示意众将士起身。
他看向殿里或是神情恍惚、或是脸色苍白、或是喜悦激动的众多大臣乃至皇亲国戚,摆了摆手,“没事的都走吧,夜深了,本帅还有事要做。”
只是,没有人敢第一个走。
倒是李琩和咸宜公主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两人随便走。
只见咸宜公主笑嘻嘻,指着白玉案道:“十六郎,一路奔波,饿了吧?这些山珍海味我们还未品尝呢。”
这话说到了李璘心坎里,他看着白玉案上的食物,对着众人,“再不走,就留下陪我用膳吧。”
话音一落,有几个女眷立刻就跑,生怕跑慢了就被杀了。
殿门口的天策军没有拦着,任由来去。
其余人看到,也就争先恐后往外逃去。
一会儿功夫,殿里本来熙熙攘攘的人就跑完了,只剩下韦见素、李琩、咸宜公主、虢国夫人、韩国夫人,还有万春公主以及李亨、李俶。
当然,李隆基、陈玄礼、高力士也没走。
虢国夫人、韩国夫人没走是因为想走的时候被王思礼瞪了一眼,便乖乖退回殿里。
尤其是虢国夫人,和杨国忠关系十分要好,几乎整日形影不离,民间传言俩人私通。
她此刻怔怔站着,面如死灰。
其余人则是有一种默契,驱使着他们不能走。
“你们走吧。”李璘摆了摆手,对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说道:“明日把这些年收敛的钱财中的九成送到军中就行了。”
两女仗着权势,这些年积攒了海量财富。十王宅和百孙院中皇子公主婚嫁,几乎也都由她们两人介绍,而且每次介绍都要索取贿赂千贯之多,所奏请无不称旨。
“是是是,十成都行。”虢国夫人差点要下跪,她眼睁睁看着杨国忠与其子惨死在自己眼前,被吓傻了。
此刻听到交出九成财产就能活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喜极而泣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咸宜公主提醒道:“快走吧,别碍事了。”
话音刚落,两女便跌跌撞撞跑远了。
李璘笑着看向咸宜公主和李琩,“你们怎么不走?”
“十六郎难道不想和我们兄妹共进晚膳?”咸宜公主嗔道。
“哈哈哈哈,欢迎欢迎。”李璘开口大笑,示意咸宜公主和李琩坐下。
他也随之坐下,抓起一个烤鸡腿,塞进嘴里,嘟囔道:“思礼、高适,带着殿里的将士们都吃点。”
“外面的,明日补上吧。”
李隆基和李亨等人默默看着,并没有坐到案前。
此时,已是夜半。一轮圆月,已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