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语的脸色不好,显出病态,孱弱的模样似乎更惹人怜。福身的姿态好似一片飘零的孤叶,那么的纤纤柔弱,像是要带走几许秋愁,轻灵的随着苍劲有力的秋风,含怨舞去。“四爷、福晋。”
其其格似乎已经出尽了丑,此时怔怔的看着走进来的乌喇那拉侧福晋,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若说高凌曦当不起侧福晋的身份,那么这个乌喇那拉氏却是实至名归的。其其格不想连她也如四爷、福晋那么轻践自己,只得不情不愿的匆匆离去。
兰昕唤住灵澜,吩咐谨慎:“小心照顾你家格格,别让她闹得太出格。”
灵澜惶恐的应下,赶着就追了出去。
弘历看也没看盼语,只对兰昕道:“方才不明之处,此时尽可问清。”
“是。”兰昕顺目微笑,正欲开口,却见盼语兀自又是一福。
“四爷,妾身有话需先禀明,再请福晋细问不迟。”盼语的眉间一颗朱红砂痣点缀,稍微垂首,趁着她莹润的肌肤格外醒目。虽然是病中,脸色不大好看,却不暗沉,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瑰丽之姿。
也难为四爷喜欢她,没有高凌曦的时候,她可是府中恩宠、地位仅次于福晋的女子。金沛姿暗暗作想,并未有太多表情。冷眼旁观,才觉出高凌曦之美清新婉顺多些,而乌喇那拉盼语之美,柔韧中带着几分执拗。两者皆高傲,却又如出一辙的宽和。
高傲则是不与人同的容姿,宽和只因更合四爷的心思。
再看看福晋,金沛姿不免慨叹,似乎上天太过于厚待自己的夫君。他身边终日缠绕相伴的,竟都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窈窕淑女。只不过,福晋端庄的过了分,失了女子俏皮可爱的淳朴,虽说天然去雕饰令她与众不同,可金沛姿始终觉得还是妖冶出格的佳人,会更易让四爷倾心。
一边是金沛姿的浮想联翩,另一边则是盼语的娓娓道来。
“深夜,妾身难以安睡,竟被女子的哭声惊了心,那声音太过熟悉,似曾相识。”盼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抬眼睨了弘历,含泪道:“犹记得几年前的雨夜,妾身亦是被这哭声惊了心,连腹中的孩儿也没能保全。这一回,如出一辙的可怖,实在勾起了妾身深切的怨恨。
如此哭痛,周而复始的纠缠妾身,着实难受。辗转间,妾身忽然萌生了追究之念。
今儿天还未亮,妾身就让人仔细去查看院落。不成想这一回,还真就让妾身从这哭声里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久不出房门的莫格格,竟然在富察格格的院子里被堵了个正着。”
盼语见弘历始终不动声色,肃声吩咐了乐澜:“把人带上来。”
谁知揪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青青先前提及的格格莫氏莫如玉。
高凌曦一见此人神色大变,好不容易平缓的心绪猛然又跳动起来,伴随着惶恐的抽搐。一脸错愕的看着盼语,似乎想从她的表情看穿她的心。究竟这又是要做什么?好在高凌曦适时的收回了心绪,力有不逮的转过身子,歪靠在椅背上。
“你自己说。”盼语冷喝一声,震得高凌曦打了个寒噤。乐澜一脚踢在莫如玉的膝后,使她整个人跌跪在地。
陈青青愕然不解,心道这个莫氏再不济也是格格,乐澜一个侍婢怎么敢当着四爷的面儿就作践了她。难道这莫氏,就是当年害乌喇那拉侧福晋小产的人?令陈青青不解的是,何以高侧福晋会有如此的反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是妾身装神弄鬼,害侧福晋小产的。”莫如玉一字一句,清楚明了,直戳人心。偏偏语气轻缓的如同再说一件极为风雅的事,并未有一星半点的愧疚甚至畏惧。
四座寂静,谁也不知道当说什么好。
还是莫氏沉着头,继续说道:“妾身本是富察格格房里的使唤丫头,是格格抬举了妾身,这些不用赘述亦十分明了。事到如今,格格已经不再了,妾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昨夜妾身前往富察格格灵前拜祭,哭诉于天亮。想是那动静惊动了侧福晋,才使得她确定当年之事乃妾身所为。”
高凌曦的心剧烈的跳动着,究竟这个莫氏到底为什么要在此时跳出来对四爷坦白?罔顾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何以还要冤枉已经死了的富察氏?难道是乌喇那拉盼语已经知道了真相,分明是自己害她……高凌曦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楚随即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会的,倘若盼语知道是她指使的莫如玉,何不趁机揭发,一并发难才好?何况眼下自己正是得宠,同为侧福晋的她能不妒恨么。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绞过,支离破碎的痛楚渗入骨缝去了。
岂料莫如玉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众人吃惊不已。“非但如此,就连三阿哥永璜中毒之事,也和妾身脱不了干系。”稍微抬了抬眼,莫如玉狡黠的目光扫过弘历与高凌曦的面庞:“富察格格一早就想好了法子,妾身不过是给她当刀子使的帮手。
今儿个,死在下院的几人都当死。换句话来说,若非她们太过贪婪,一再的向妾身索取钱财,亦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自嘲般冷笑一声,莫如玉万念俱灰:“富察格格死了,妾身朝不保夕,哪里还有银子用来赌上她们的嘴。当然这些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在为谁办事儿。求四爷看在富察格格诞育了一双儿女的份儿上,给她应有的体面吧。”
兰昕脸色铁青,恼怒之中透着森冷的威严:“倘若你所说的皆是实情,生死攸关之时,竟还顾着替富察氏求情,怎么不先顾全了你自己的性命。”
莫如玉凄惨而笑,一双眸子晦暗无光:“福晋,您怕是忘了,四爷早就不许我走出那屋子了。若非……若非妾身还想送富察格格最后一程,又何以会让侧福晋捉个现行呢!不过死与不死,不在身子,在心。妾身的心,早已经死了,行将就木之人,还有什么好顾全的。”
“拖出去吧。”弘历简短的四个字,似乎是情理之中唯一的答案。只是,莫如玉的话,当真就可信么?并非是他不愿意问清楚来龙去脉,骨子里,他也不是个喜欢敷衍了事之人。可接连的几件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牵连,那种感觉,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动着什么。
弘历总觉得这一切都和熹贵妃有关,和她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嫡亲额娘有关。这样想来,他甚至疑心府中根本尽是熹贵妃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未逃出她的掌控。
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控制,这让弘历摸不清头脑。
更甚者,他开始怀疑身边的女子,根本有尽心为听从熹贵妃吩咐之人。而她们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由呢?
“那就劳烦四爷,再为妾身费心一回。”莫如玉痴痴的笑着,一如从前与他欢心相对之时。可惜她痴望之人,并未给她半点回应。眸子里的光从温热变为冷清,从满怀欣喜到希望落空,她被囚禁在那样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一住就是数载,倒不如死了痛快。
何况乌喇那拉侧福晋,许诺了她恩惠。这些恩惠足以令她毫不留恋的完结自己年轻的性命,了然无挂的离开这个生不如死的宅子。
黄蕊娥转过身子,不愿意再看下去。陈青青亦然,从头到尾沉默无声的垂着眼睑,仿佛心中再无所想了。
谁能料到,竟然是一个幽居的格格,向三阿哥下了毒手。这怎么听着,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然而她竟然能说出是富察格格唆使的话来,就由不得人不信了。毕竟富察氏太过浅显,嫉恨的也太过明显。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大阿哥,残忍的毒害旁人的骨肉。
接下来的事,兰昕自然有分寸:“锦澜,你去知会岑海一声,下院的事儿当怎么置办就怎么置办。对外人不必提起,妥善处置好即可。”
锦澜乖巧的应下,心里甜丝丝的。这些日子,福晋待她亲厚了不少,但凡有事儿也总吩咐她来打理。虽然不知福晋为何不信任芷澜,却也能猜到两人必然是有了心病的。总归对她有利就好,锦澜的心不大,只求福晋能多疼她一些,平平安安的等待配婚之日。
“都散了吧。”兰昕正想对弘历说什么,却见他凝视着眼前的盼语,口边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浅浅道了一声:“妾身先告退了。”
“唔。”弘历微笑着应声,没有拦阻之意,更没有随行之意。兰昕识趣儿的退了出来,就着锦澜的手,落寞的往自己的院去。极大的失落感并非因为弘历重拾了温情,待盼语如初。反而是侧福晋都能察觉之事,她这个当福晋的竟然一点没有瞧出不妥来。
所有人的心思,都绷得紧紧的。而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福晋,福晋。”芷澜忽然狂奔而来,一看见兰昕,如同离弦的飞箭一样射过来:“奴婢没有听错,亦没有看错,那人是侧福晋,真的是侧福晋。”
“什么是侧福晋?”兰昕极为不悦,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恼了火:“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芷澜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顺畅了呼吸:“莫格格塞进乳娘手里的刀子,是侧福晋给她的,是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