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一听这话,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好看的光彩,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得意冲昏头脑,垮着脸道:“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宝澜,你知道什么,尽管实话实说。”
看着宝澜镇定的神色,高凌曦有些心慌,悄悄的抿了抿唇,动作细微至极。可碧澜还是看进眼底,少不得陪着主子担忧。上一回宝澜剜她的眼神此刻依然记忆犹新,脑子里满满都是狐疑,这宝澜莫不是起了祸心,要对贵妃娘娘不利吧?
兰昕正了正脸色,温言道:“说吧!”和旁人不同,她确信宝澜前来,非但不是为了诬陷慧贵妃的,反而能使贵妃化险为夷。至于这个奴婢的话是真是假,因何而来,或许一时看不透,但总归是有目的的。
沉心一想,兰昕忽然觉得很可笑。上至太后下至奴婢,这后宫里每一处尽是心思。与其说这紫禁城是用红墙金瓦堆砌起来的四方宫殿,倒不如说这是一座人心交织成的人间炼狱。囚禁的从来不光是肉身,更是魂与心。
才入宫,妃嫔们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兰昕真是不敢去想。一许愁绪上头,眉宇便不自觉的蹙了蹙:“本宫喜欢实话实说的人。”
宝澜抬头看了慧贵妃一眼,心里一紧,恭顺的回皇后的话:“娘娘,打碎了送子观音的正是奴婢。”
“是你打碎的。”高凌曦少不得打了个寒噤,她疑心宝澜的话,也看不透眼前的女子,着实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何以本宫会不知道?”
盼语的目光,犹如一缕寒光缓缓投射于宝澜的面庞,凝视着她许久,心里也算是有数了。并且,盼语也猜到了皇后的心思,对皇后来说,没有什么比后宫和睦更要紧。总不能才当上皇后没几天,就看不住这人心了。
虽然心里很别扭,盼语还是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唯有不偏不倚才能立威,才能正自己的位分。且等此时传进了皇上的耳朵,她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如此想着,盼语不得不婉音帮着慧贵妃弄清楚始末:“本宫有些不明白了,宝澜,既然是你打碎了呈敬皇后娘娘的贺礼,为何你不禀明慧贵妃,反而闹出乱子来,才慌慌张张的求见皇后娘娘认罪?想来当即就认罪的处罚,会比现在轻许多。”
兰昕微微一笑,接茬道:“娴妃啊,你可是说了句大实话。本宫心里也是奇怪,既然呈于本宫之前,那观音已经损坏,为何你不马上禀明贵妃反而还要送来长春宫?此时来求见本宫,就不怕本宫将你发落慎刑司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在来长春宫的途中,不甚将锦盒摔落在地。当时王喜子上前求见,正与薛公公说话,并没看着。奴婢心想,送子观音有软布包裹,又装在锦盒里,这么轻轻的一摔,应无大碍。
毕竟是敬献给皇后娘娘的东西,我家娘娘托了母家人,花了好些心思才请进宫来,奴婢只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敢说,也是担心主子责罚。且说当时,奴婢还心存侥幸,这锦盒没打开看过,或许真就没有损坏呢!何况只要奴婢不说,即便真的损坏了,经过这么多手,谁又知道是奴婢的疏忽啊,一准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蒙混过去。”
宝澜说的声情并茂,双眼泛红,似十分懊悔,又似愧疚不已:“是奴婢愚蠢,不晓得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险些冲撞了秀贵人。一得了信,奴婢得知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几乎连累了贵妃娘娘,就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来向皇后娘娘请罪了。
皇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求皇后娘娘赐罪狠狠责罚奴婢。贵妃娘娘乃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待奴婢极好,宝澜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连累主子。恩将仇报,岂非连为人都不配了。请皇后娘娘责罚奴婢,不要错怪了慧贵妃娘娘啊。”
其其格垂首不语,虽然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失望。不管怎么说,她如今的位分牵制了她的口舌,要想在这深宫之中平安无虞的斗下去,就得寻一个站得稳的靠山帮衬一把。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利用都好,但凡有事儿,总得要有人挡在身前不是么。
比之皇后、娴妃,根基稳固的主子,慧贵妃此刻反而更需要身边有人,帮衬着说上几句话。其其格知道,若想依附贵妃的庇护,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可黄蕊娥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性儿了,攥着的手心儿里都是冷汗,贝齿也咬得太紧咯咯作响:“好一个有情有意的侍婢啊。本宫身边儿,怎么就没出这样衷心的丫头呢。但是有情有义也不能说明什么,皇后娘娘,臣妾还是觉得此事……”
“仪嫔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兰昕的语气任是谁也能听出生硬来,虽不算重,可到底也不轻。
一句话惊得仪嫔坐是坐不稳了,连忙起身赔笑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不过是觉得事有凑巧罢了。秀贵人才有了身孕,这损坏了的送子观音就呈上来了,难免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臣妾是个直性子,搁不住事儿,设身处地一想,怕秀贵人也难耐。故而多说了几句。”
高凌曦举止从容的起身,上前几步于宝澜身前,朝皇后轻轻跪了下去,脸色晦暗不明:“皇后娘娘,臣妾当真不知那送子观音损坏一事。可归根究底,宝澜是臣妾身边的人,驭下不严乃是臣妾不容辩驳之罪,请皇后娘娘一并从严处置,臣妾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至于秀贵人那里,臣妾必然好言抚慰,以求宽解妹妹的心,弥补宝澜闯下的祸。
兰昕尚未说话,却是金沛姿耐不住性子插了句嘴:“慧贵妃娘娘必然是不知情的,否则,又怎么会允准宝澜做这么无趣的事儿。皇后娘娘,臣妾看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就这么算了吧。误打误撞的,终究怪不了旁人。”
黄蕊娥咽不下这口怨气,听着其其格与金沛姿先后帮衬慧贵妃说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前要么仰仗家世,要么仰仗身份,总觉得使女出身的高氏不配为侧福晋。如今可倒好,皇上的恩宠一到,太后的恩宠也随之扑上来。她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做起了墙头草,生生的往高氏身上贴,可恶至极!
心里怨恨着,黄蕊娥双颊潮红遂深:“皇后娘娘,贵妃事前并不知情,也难以怪咎。可身为侍婢,闯了这样的祸,竟然还敢欺瞒主子,实在不能轻纵。臣妾觉着,不如发落慎刑司处置,也好警醒旁人宫里的侍婢们,当小心伺候。说到底,后宫可不是王府,别惯着她们这些娇纵脾气。”
兰昕微微颔首,对身边的侍婢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贵妃起来。”看着侍婢将一脸肃和的高凌曦扶起来,她才又道:“慧贵妃从头到尾悉不知情,本宫并不打算追究。此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确实也怪本宫心急,没有仔细瞧过,就将那送子观音转赠了秀贵人。”
高凌曦闻言感激不已,连连摇头,意在说明并不关皇后的事儿。
轻轻一叹,兰昕复又从容微笑:“毕竟是一些莫须有的说辞,自己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灵验不灵验之说。你们也就不要再多想了。”略微垂首,兰昕与高凌曦四目相投,诚然道:“宝澜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能悬崖勒马对本宫说出实情,总算有悔过之心。凌曦啊,人是你身边伺候的,本宫就交给你来处置。小惩大诫也就是了,后宫和睦才是顶顶要紧的。”
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高凌曦听得,又何尝不是说给黄蕊娥听的。
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动声色的埋下所有的不满与不甘,从心里笑出来:“皇后娘娘慈惠,由您示下,时时提点臣妾等,后宫必然和睦。”
宝澜哭腔道谢,连连向皇后叩首。
高凌曦怨恼的睨了她一眼,当着皇后与众宫嫔的面道:“宝澜,你跟在本宫身边足足一载,如今闯了祸却要瞒着本宫,险些酿出更大的祸端来,本该重罚。但皇后娘娘懿旨从轻,那本宫就罚你去浣衣局三月,洗净衣裳的同时,盼着你能反省自查,万不可再如此了。”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贵妃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反省,再不敢不尽心伺候主子了。”宝澜眼里一水儿的只有感激与悔悟,看不出半点怨恼与不满来。
这才是最让高凌曦看不透的。
兰昕微微一笑,满意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你们也都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齐齐起身,拜服皇后,跪安。
芷澜扭身走了进来,待正殿之上再无旁人了,她才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明明知晓那送子观音碎了,为何还要佯装不知赐予秀贵人。关乎皇嗣,就不怕此事查不清,惹来旁人对您的疑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