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滂沱大雨,将紫禁城洗刷的清新而光洁。似乎人心底的污垢也随着金瓦上的尘土,一并顺着檐角滴了下来,远远的流走。
清晨,当红日如旧的冉冉升起,以温热的光芒蒸腾干满地的水汽,那尘埃便不见了踪影。像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一样。
纵然如此,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什么。红颜薄命,正如同紫禁城里那些苦熬岁月的女子们一般,终究没有谁比谁更可怜,却唯有轻践彼此的斗心吧。
仪嫔忽然被发落,打入冷宫且等候秋斩的消息就如果夜雨一般,敲打在人心上。闹哄哄的扰攘了许多人并不算宁静的心。这一早来长春宫请安,便显得尤为重要。她们都想从皇后口中,知道事情源源本本的真相。
偏是正殿之上鸦雀无声,皇后未来之前,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表明自己的心迹。
早也猜到了这些人心,兰昕眉目清朗的安身静坐于自己的寝室,由着锦澜巧手为她上头。稍微一想,她还是觉得身边应道多几个人伺候,又猜到了锦澜的心思,便道:“索澜就别回浣衣局了。”
“皇后娘娘。”锦澜早想求情,却不知如何向皇后开口。这会儿听皇后也有此意,心里登时满满当当的感激:“先帝还在的时候,因索澜妹妹性子直爽,曾经开罪了管事的公公,被罚于浣衣局做些粗活。长久以来,她一直都被人轻视奚落,孤苦无依。承蒙娘娘不弃,令我姐妹二人都能伺候在侧,奴婢感激不已。”
锦澜搁下手里的梳子,感激的跪在皇后脚边,含泪叩首,嘴里连连道谢。
“你起来吧。”兰昕叹了一叹:“跟在本宫身边,也未尝就是幸事,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其实若论是非,浣衣局虽说不是绝对的干净,可到底没有这样的血雨腥风。不过是钱银之事,谁干的活多谁干的活少,看一看掌事姑姑的脸色罢了。
可身处后宫,就的要八面玲珑,以心做眼,稍微不留意,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锦澜,你把这话带给索澜,让她自己去衡量吧。本宫不会为难她。”
锦澜点一点头,起身含笑:“谢皇后娘娘。”心里也思量过皇宫里的“好去处”,其实说白了,终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是留在浣衣局,一直挨到年岁,也未必就能平平安安的出宫。宫娥命薄,即便是宫嫔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是宫婢呢!终是不如争一时高低。
说不定真就能风风观光的挨下去。到此时,锦澜的心里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清朗了,她也有自己的渴望。“娘娘,那朵澜当如何才好?”
兰昕对着镜子照了照,以食指略微蘸了一点关宝阁的胭脂,轻点在颊侧:“那么大的牺牲,也难为她了。本宫看重的是她的聪慧与胆量,既然她有心帮衬,就留她在侧吧。陟罚臧否,总归她也做了当做的。”
“娘娘。”薛贵宁在门外轻轻禀报:“来请安的娘娘、小主们已经聚齐了。”
“嗯,本宫即到。”兰昕就着锦澜的手站起来,轻轻一笑:“只怕今日,又要看尽好颜色了。你可知她们会如何?”
锦澜摇一摇头,略想又道:“必然是数落仪嫔从前种种的不是。”话出口,锦澜又有些奇怪,皇上已经将仪嫔打入了冷宫,下旨秋后问斩,为何没有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这一条呢?
“未必真的都会说不是,真正聪明的人大抵只会守口如瓶。”兰昕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一行人伴着自己,从寝室到正殿。这一条路很短,不经意的回过头,跟在身后的足足有十数人之多。甚至很多宫婢、内侍,兰昕都叫不出名字来。可她知道,这才是当皇后该有的风范。
行过礼,兰昕示意宫嫔们一并落座,看着殿上的人又少了,她心里有些感触。毕竟都是从府上走过来的老人儿了。
落座,兰昕兀自低语:“掐指算了算日子,娴妃的禁足之期也该满了。仪嫔被发落至冷宫秋后问斩,而陈贵人又于启祥宫内幽居养病。秀贵人失了龙胎,身子还未调养利索。这殿上,一下子空落了许多。”
高凌曦品着皇后的话,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灵动的光彩:“娘娘务必宽心,都是从府上走过来的姐妹,想来那仪嫔也是一时间想偏了。如今落得如此的结局,既让人心恨,又让人心怜。臣妾唏嘘时光的短暂,好像一场梦醒,什么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金沛姿点一点头,心里也是感叹不已。才入宫不过将要一年的功夫,什么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了。“娘娘万勿忧心,凤体要紧,臣妾见您双眼微红,猜测您昨夜被雨声扰攘,一定没睡好吧?”
“本宫无碍。”兰昕宽和的笑着,目光游离的环视殿上为数不多的宫嫔,心里只觉得累。“后宫不宁静,皇上心里就不宁静,往后的日子,本宫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多为皇上分忧。和睦始终最要紧。”
原本一肚子疑惑的苏婉蓉,此时此刻唯有静心的听着皇后的话,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关心仪嫔的死活,只是很想知道,皇上现下会不会因为仪嫔的事儿,再少踏足后宫。说实在的,就连她这样,才诞下皇嗣不久的妃嫔,都不能时常见到皇上一面,更别说是那些尚且无所出的了。
她们想见皇上,可谓比登天还要难。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愁绪,苏婉蓉一贯温柔的面庞,倒也镀上了一层霜色。
兰昕发觉了,不免问道:“纯嫔似乎有什么心事。”
“倒也没什么。”苏婉蓉略微一叹,低低道:“臣妾只是在想,皇上怕是又有许久,都不愿来后宫走动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冷寂的殿上,一时无声。所有人的心,都已经随着逆流,卷进了漩涡里。
“皇后娘娘,不好了。”薛贵宁领着进来的小太监急,还未曾请安,就连口道:“不好了娘娘,三公主出事了。”
薛贵宁也怪他口没遮拦,后悔领着他进来。可已经当着皇后的面儿了,再想要拦着他,却也堵不住他的嘴了。唯有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皇后的脸色,再不时的用肘撞一撞他,示意别太过分。
看着二人脸上的颜色格外的难看,一张嘴又是令人心悸的话。锦澜的心咯噔一声,埋怨的目光略微有些凉薄,冷声道:“三公主怎么了,有话慢慢说,这是想要吓着人么?”
高凌曦也面泛冷光,目光直直的瞪着那小太监。
兰昕沉着气,面容平顺道:“如缤怎么了,好好说话。”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双喜,是近前伺候三公主的内侍。方才公主不知怎么攀上了阿哥所的梨花树,一个不慎从树上掉下来了……头破血流,已经昏迷了。”
“你说什么?”兰昕嚯的一声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如缤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传御医?”
“已经去请御医了,御医未曾来之前,奴才等不敢随意搬动小公主。只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寝室。”双喜一副懊恼的样子,心里当真就是害怕极了。
高凌曦也跟着站了起来,连忙道:“三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攀到树上去,一定是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人不当心。”
苏婉蓉见皇后惶恐不宁,便拉住慧贵妃道:“娘娘别急,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先过去瞧一瞧。薛公公,劳您备辇,让臣妾等陪同皇后娘娘一并赶过去。”
“嗻,奴才就去。”薛贵宁连忙奔了出去。
兰昕就着锦澜的手走下来,只觉得双腿都在打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好端端的,如缤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难道是太后……
她有些不敢想,原本沉着的脸上,已经显露出深深的畏惧。“本宫去看一看如缤,慧贵妃、纯嫔,你们随着本宫来。锦澜,你让人去请皇上。”
心里十分的懊恼,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如缤。兰昕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是太后所为,先前她已经警告过自己一回了。可自己并没有忤逆她的什么心意啊,如缤还那么小,这究竟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