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的点了点头,碧澜丝毫没有怯懦或是逃避的想法。她并不明白,恩宠万千的慧贵妃何以如此忧桑,分明是最好的时候,怎么会有压抑不住的秘密。“娘娘真是憋在心里难受,不妨对奴婢说一说。碧澜或许没有别的本事,可至少能听娘娘倾诉心中郁结。”
托起慧贵妃硬而冰的玉手,碧澜有些心疼:“这里风大,娘娘还是进去了再说吧?”
“不。”高凌曦柔和一笑,环顾四周方道:“这里是当风不假,可这里空旷,没有人能听见咱们说话。我要说的秘密,一旦泄露,随时会让咱们身首异处。”
那样甜美柔顺的嗓音,偏是说着消极阴森的话。碧澜禁不住拉高了眉眼,定了定心:“贵妃娘娘,到底是何事……”
“本宫有不孕之症。”高凌曦空洞而鬼魅的声音,随着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的渗进碧澜的肌肤、皮肉、骨缝甚至骨髓里。像是猛的砸进去了铁块,又忽然连血带肉的拔出来。
“娘娘,话不能乱说。”碧澜屏住一口气,来来回回的张望了好几遍,才总算能轻轻的呼出来,再吸时,又是直冲心房的凉。“您现下不是正怀着皇上的骨肉么,如何会有这样的病?”
话问出口,碧澜心惊肉跳:“难道,您是……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若是没有子嗣而欺瞒皇上,假孕争宠,只怕到头来,会是不赦的大罪啊。何况,娘娘您没有皇嗣,已经贵为贵妃之尊了。您何必在大好的时候,冒死如此啊。”
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高凌曦只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看着惊恐万状的碧澜,她忽然轻缓的慢慢笑出来,语调是如常的亲舒:“本宫是和你说笑呢。”轻轻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唇角卷翘的更高了几分:“瞧你,还当真了。”
碧澜是真的懵了,慧贵妃一会儿一个样子,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她真的有心无力来区分。“奴婢不明白了,娘娘您这是何意?”
“碧澜,你与本宫相处了多时,算是可以交心的姐妹。”高凌曦锁眉冷目,无可奈何的凝视着眼前的丫头:“我的话你尚且分不出真假,更何况是一个不在意你的男子之心。并非我出于私心,不允你通风报信,破坏对付娴妃的好时机。
而是这么做,对你自己而言,亦没有半分的好处。碧澜,与其花心思在萧风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放开心怀。待你出宫之后,你会发觉,原来红墙之外的蓝天根本不是四四方方的,它分明广阔无垠,看不到边际。”
“奴婢,记下了。”碧澜用双手合住了慧贵妃的手,轻轻的搓了搓:“娘娘,咱们还是回去说话吧。”心里始终弄不清楚,到底慧贵妃是真的有孕还是……还是根本就是欺君。
静下心来,碧澜忽然想起来什么,替慧贵妃请脉的御医是在慈宁宫诊断出了孕喜。在慈宁宫,难道是太后的授意?“娘娘。”碧澜脸色大变,将嗓音压到最低:“若是碍于太后的威严,您才迫不得已,不若早些想法子,除去这光环吧。没有隐忧,便没有顾虑了。”
高凌曦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别说这个了,今儿有些冷,不如多熬些好汤,你一会儿送去养心殿给皇上滋补饮尝。”
碧澜似乎还想问什么,可这时正好走进了寝室之中。立在两侧的侍婢齐齐的朝慧贵妃屈膝,恭敬而又怯懦的样子,让人恍惚以为她们并不敢多话。实则,分明是看见她们才不敢乱说话,尤其是这样动辄得咎的话。
然而她扶着慧贵妃还没有坐稳,就听见王喜子匆匆忙忙而来,细着嗓子道:“主子,娴妃娘娘求见。这会儿正在前殿候着呢。”
算了算时候,高凌曦猜测娴妃必然是看过了皇后,才径直来了储秀宫。“请进来。”高凌曦稍微向后靠了靠坐垫,让自己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眉眼凝聚了些许笑意,好整以暇以待来者。
盼语跟在王喜子身后,临进门的时候,才对乐澜道:“你就在外头等着本宫,有吩咐自会唤你。”
碧澜与乐澜才闹过一出,转眼又见,心里很是别扭。然而当着两位主子,谁也不敢造次,只得犹如不见一般,互不理睬。“娴妃娘娘请。”尚且还算恭顺,碧澜对娴妃并没有冷言冷语:“娘娘正在里头盼着娴妃娘娘来,奴婢这就去奉茶。”
轻微点一下头算是回应,盼语的眼眸只瞧见风采奕奕的慧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她如是请安,动作分毫不差,眉目间看不清是恭敬还是顺从,恰到好处的维持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高凌曦不愿意费神似的,揉了揉眉头,轻声道:“娴妃有心了,坐着说话吧。”
看了一眼周围的小宫婢,盼语有所保留的立在原地:“不必了,臣妾不过是来给娘娘请个安。见娘娘安康,也就放心了。”
“这话倒不像是娴妃一贯作风。”高凌曦抬眼,对领头的侍婢递了眼色,她便领着其余人退了下去。“娴妃有话直说,本宫孕中辛劳,无谓在小事情上费神。”
盼语点了点头,端身落座,这才慢条斯理道:“若是臣妾没有记错,慧贵妃娘娘最喜欢吃纯妃宫里的芙蓉翠玉糕是么?”
高凌曦听闻娴妃提及纯妃,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来意。“从前是,现下却未必是。”
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已经呛的盼语有些窒闷。是啊,她完全没有必要来做这个好人,但她还是禁不住来了。盼语自问和慧贵妃的关系一直不好,今日能来,也是碍于皇上、皇后的面子,以及她不愿意纯妃得逞……
这样安抚着自己,心里好受了些。盼语深吸了一口气,悬心未吁:“臣妾的话,娘娘可以信可以不信,芙蓉翠玉糕却不能吃。”
高凌曦轻嗤一声,没兜住笑:“娴妃大老远的来本宫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么一桩小事儿?”
对上慧贵妃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盼语忍住心里翻腾的那些滋味儿,诚然道:“或许娘娘觉得臣妾多事了。点到即止,臣妾也不预备再多口多舌,信或者不信,随娘娘喜欢。”
看着娴妃因为严肃而显得冷清的面庞,高凌曦缓慢的笑了笑,终于还是温和道:“多谢娴妃好意。”
“如此,臣妾便告退了。”盼语知道她嘴上道谢,可心里并不领情,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其实慧贵妃有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好处。反而借纯妃的手铲除了去,说不定还是更有效抑制慧贵妃扶摇直上的好法子。
可她终究是过不了自己的心。没有孩子的滋味儿,如何的撕心裂肺,盼语一时不曾忘记。
“难道娴妃当年失掉了孩子,就是吃了那芙蓉碧玉糕?”高凌曦见她沉闷哀伤,便知道她心里最痛是什么。于是不加掩饰且锋利的言语,变成一根毒箭,迅速的朝着娴妃心头最软的地方扎进去。
盼语神情呆滞,锥心之痛让她难以马上开口。硬是缓了好久,她才虚弱无力道:“只怪臣妾自己不当心,再无旁的。何况臣妾又不是慧贵妃,并不喜欢糕点。不过是那芙蓉碧玉糕是用梨汁加之杏仁粉末调和所制。前者寒凉,后者损胎,不是当季的佳品。又逢慧贵妃娘娘您偏爱,故而臣妾才提醒一句。”
“你何必这样处处小心呢?”高凌曦原本不愿意拆穿她,还是没能忍住。
“什么?”盼语不解道:“什么处处小心?”
高凌曦道:“在府上,争斗的最厉害的便是你和我了。入宫后,依然不曾改变半分。从前我处于劣势,你高高在上。现下调转过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何况你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能测算到的,必然算的一丝不错。说吧,你究竟为何而来?要本宫帮你铲除纯妃,还是假意投诚,伺机除掉本宫?”
“难道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还要让你反过来羞辱我么?”盼语没好气道:“慧贵妃不要以己度人,并不是你小肚鸡肠,旁人就得挖空心思来算计你的。若我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从前在府中不加以拦阻,让你有机会从使女成为侧福晋。”
冷冷一笑,高凌曦并没有动怒,反而是将一抹无奈,深深藏在眼底:“你信不信都好,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比我更能算计到你的内心所想了。娴妃啊,你并不是冲着我才来提醒什么,而是冲着纯妃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司马昭之心,你能回避几时?”
“我的事,不着慧贵妃娘娘您操心。”盼语恨的牙痒,慧贵妃根本是油盐不进。
高凌曦却审时度势一般,兀自喋喋道:“纯妃入宫以来,恩宠有增无减,而他的三阿哥也日趋更讨皇上的欢心。所以你看不过,你受不了,趁着皇后与纯妃争斗不止之时,你再旁敲侧击的将众人的怨怼引向纯妃。
表面上是为皇后分忧,实则怎么会不是宣泄你自己心中的不满。你巴不得我恨纯妃,防着纯妃,将满腔的怒火宣泄她一人之身,以求能让你未来的日子好过一些。你尊贵的满族血统让你无法承受,与一个汉家女子比肩,而她还有你不曾诞下的阿哥,你嫉妒的心恨难平,娴妃啊,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