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不信任自己,并不算出乎苏婉蓉的预料。她轻轻一福身,恭顺的垂下眉目,随着屈膝的动作止,眉头一挑,意味深远道:“贵妃娘娘若不这样问,臣妾也没有旁的心思。然则娘娘这么问了,臣妾也不得不多一句嘴。”
“哦?”高凌曦有些惊讶,嫣红而温润的唇瓣只勾起一角,轻嗤才道:“纯妃想说什么,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没有什么说不得。”
“敢问慧贵妃娘娘,娴妃为何而来?”苏婉蓉来储秀宫奉上糕点,没有想过娴妃会在。在也就罢了,还偏偏替慧贵妃挡煞似的中了毒,难免不让人多心。
虽然纯妃问的很隐晦,可兰昕还是当即就明白了她话里有话的心思。“纯妃莫不是以为,娴妃会串通慧贵妃,在你送到储秀宫的糕点里下毒,然后栽赃嫁祸给你吧?”
高凌曦闻听此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自觉冒失,她连忙掩住口鼻,愧疚的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只是觉得,若纯妃当真这么想,未免太可笑了。一时情急失态,还望娘娘勿要怪罪。”
兰昕示意锦澜将慧贵妃扶起来:“你身子不便,不必动不动就行礼。先坐下,再慢慢说。”
“谢皇后娘娘。”高凌曦莞尔一笑,眼角眉梢极尽嘲讽之意。成孕的妃嫔,原本就是众矢之的,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想让自己不显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刻意惹是生非。真不知这纯妃是聪明过头了,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苏婉蓉对上皇后温润严肃的目光,低沉一笑:“不管皇后娘娘信还是不信,臣妾并没有下毒。不说别的,但是为了永璋,臣妾都不会做这样百害而无一例的事。”
兰昕不禁腹诽,依纯妃你的心智,的确不会笨到要自己带着有毒的糕点来。何况,下毒不过是最下等的谋算计策,顺藤摸瓜,实则不算难查。反倒是莫须有的诋毁与诬陷,才是后宫防不胜防的手段。“娴妃当下还不知如何了,本宫不会听信任何没有实据的言论。”
“臣妾很安心,一来清者自清,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二来,皇后娘娘公正持重,必然不会允许旁人随意陷害臣妾,令臣妾蒙受不白之冤。”
薛贵宁躬着身子走进来,按照皇上吩咐的话,一字一句道:“启禀皇后娘娘,御医已经为娴妃娘娘诊治过,娘娘所吃食的芙蓉碧玉糕馅儿中,含有大量的砒霜。皇上嘱咐奴才务必要知会皇后娘娘,那毒是藏在糕点的馅儿里,并非浮上撒了一层。”
苏婉蓉惊讶的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那舌尖儿上的痛楚,犹如闪电击中,流便全身。“皇上嘱咐薛公公一定要讲清楚,那毒是藏在芙蓉碧玉糕的馅儿里,而并非撒在糕点之上的浮毒?”省略了四个字,那便是无稽之谈。她当然不敢质疑皇上的吩咐,可毒怎么会在馅儿了,那自己吃了怎么会没事儿?
苏婉蓉脑子里嗡嗡的,只看见薛贵宁的唇在动,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倒是他点头的动作,已经精准的传达了皇上的圣意。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臣妾明明亲口食用了糕点。”苏婉蓉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皇后娘娘,臣妾宫里的侍婢均可以作证,她们看着臣妾做糕点,给臣妾打下手,也见着臣妾尝味儿。若是有毒,那臣妾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兰昕正预备开口,却是慧贵妃抢先插了嘴。
“纯妃不是与皇后娘娘和本宫说笑吧?你自己做的糕点,难道不能控制哪一块有毒,哪一块无毒么?本宫还当是你遭人诬陷,这么看来,你是故意做成被人冤枉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不会这样糊涂,这样大胆。哼,娴妃还真是替本宫挡了煞,否则现下躺在床榻上的就是本宫与腹中的皇嗣了。”高凌曦一咬贝齿,太阳穴处凸起一小块儿:“旦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糊涂。”兰昕冷冷的瞥了苏婉蓉一眼:“纯妃啊,你已经有三阿哥了,位列妃主之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以连慧贵妃腹中,不足两月的孩儿都不肯放过?本宫一再的姑息你,隐忍你,就是希望你能有所改变。可为何,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的于六宫为乱。当真以为有了皇嗣,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
你就没有想过,三阿哥会被你拖累,失去大好的前程不说,还要因为你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羞愧到无地自容么?”
苏婉蓉忽然觉得,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早已经将她禁锢住。无论她使多大劲儿,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难道是皇后的计策?皇后苦苦筹谋了良久,必然就是为了今天。
含恨不屈,苏婉蓉没有跪下,不为旁的,自己没做过,实在用不着忏悔,用不着求饶,用不着背上这足以令她九族抄斩的恶名。她禁不住心想,富察兰昕啊,得罪你的人是我苏婉蓉,为何你连我的亲族都不愿意饶恕?你口口声声所言的宽善、仁慈都去了哪儿?
为什么要赔上永璋的一生,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事到如今,纯妃你还有什么话说?”高凌曦知道皇后与纯妃不和睦,有些话让皇后来说,或许会招致非议。于是她便冲口而出:“糕点是你亲手做的,且一路上没有耽搁的送到了本宫的储秀宫来,如今御医在糕点中验出砒霜,难道你还能诋毁不成?
漫说你身边儿亲近的人不能为你证明,即便能,皇上也根本不会信。本宫看在一并从府中入宫的情分上,自然会向皇上、皇后娘娘替你求情,再不济,也必然给你当有的体面。无谓再浪费时辰了,你且招了吧。”
“臣妾没有做过如何能认罪?”苏婉蓉的声音依然是婉转莺啼的骊声,容颜也依旧是小家碧玉的娟秀,可周身散发的,再不是娇娇滴滴的楚楚之姿,而是鲜少能见到的强硬。“那糕点的馅儿里有毒,亦不是臣妾塞进去的。慧贵妃娘娘若是想要治臣妾的罪,也必得拿出能证明臣妾下毒的真凭实据。
譬如砒霜是怎么藏进馅儿里的,再譬如有谁亲眼看见臣妾为之……否则,漫说是要臣妾认罪了,即便是当即就处死臣妾,臣妾也必然不跪。”
“本宫心里并非没有疑影,纯妃你好歹也是为母之人,对幼子下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本宫以为你做不来。”兰昕幽然低叹:“先前你自己却说,那糕点是你亲手做的,一路之上也没有耽搁。其实即便你抵死不认,皇上也足以下旨问罪于你。
可本宫还是想要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说出,究竟是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下了毒,那么皇上或许会信。”
兰昕这么说,并非是想给纯妃将罪责推给旁人的契机。反而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会改口,是不是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是那么自私。
岂料这一回,兰昕还真是猜错了。纯妃摇了摇头,无比坚定的目光一直与自己相交。
“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做过这样事,臣妾亦坚信,身边儿不会有如此为祸的奴婢。且说为表敬意,那芙蓉糕是臣妾亲力亲为做的,根本没有交由奴婢来打点。”苏婉蓉心里堵得慌,不为旁的,只为自己的命太短太悲怆。
想要的权利与地位,她一样都没有得到,就连自己夫君的爱,也不过是湖面一闪而过浮光掠影,终究不长久。
高凌曦不知道皇后的用心,却着实吓得不轻。倘若纯妃真就将罪责推给了侍婢,难不成皇后真要饶了她这一回么?这么看来,皇后并非是真的怨毒了纯妃,她始终还是善心之人。
幸好纯妃没有改口,更没有做损人利己的打算。高凌曦这才缓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皇后娘娘,臣妾以为,纯妃既然这么说了,事情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臣妾无碍,腹中的皇嗣亦无碍,可娴妃至今还生死未卜。臣妾肯请皇后娘娘明示,这罪大恶极的妃子当处置?”
苏婉蓉冷哼一声,一向温吞笑面的慧贵妃,竟然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即便是当着皇后娘娘,亦胆敢显露。可见,这后宫里的女子还真就是一人千面,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臣妾甘愿当着皇后娘娘与慧贵妃娘娘的面儿,亲口食下臣妾亲手做的糕点,以证清白。”
苏婉蓉的声音,这时低了下去,言外之意,是她情愿一死。“但臣妾请求皇后娘娘恩准,允许臣妾面见皇上。”
“都预备吃那砒霜馅儿的芙蓉碧玉糕了,你还求见皇上干什么?”高凌曦抿唇笑了笑:“伤了娴妃,你当皇上还愿意再看见你么?”
一眼瞧见那落在慧贵妃方才所坐椅下的糕点,苏婉蓉抱了必死之心:“臣妾没有做过,即便是死,也要对皇上说清楚臣妾的心。”她快步走上前去,猛然扑向那落在地上的糕块儿,作势就要塞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