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警觉,问门外的荟澜道:“人已经找到此处了么?”
荟澜隔着门摇了摇头,又想起嘉嫔根本看不见,忙不迭道:“还不曾,是奴婢方才去取暖手炉来,道上听见内侍监议论才得知此事的。”
“不知道便好。”金沛姿松了眉头,忙问慧贵妃:“娘娘,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难道不曾知会近身侍婢么?何以闹得长春宫都知晓您不见了?”
高凌曦想看看天色,这才发觉在避风阁内,根本看不到窗外。反而是遍地的白雪亮白耀眼,连窗纸遮挡了些许后透进来的光,也是银闪闪的抢眼。“来了多久?”如同自语一般,高凌曦根本想不起来,似乎是一会儿,似乎又是很久,因为她早已被估计吞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而脑子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往事,令她头昏脑胀,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其其格弯下腰,捧起了地上的酒坛子,轻轻一掂量,这才发觉酒坛子里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马奶酒了。“没猜错的话,贵妃娘娘应当是一大早就来了。否则这坛子里的酒,如何能下去这么多。”
“一大早?”金沛姿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暗叫一声不好:“漫说现在还不到晌午,即便是已经过了晌午了,贵妃娘娘不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也实在不必惊动皇后。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将这阵儿风吹进皇后耳中的。”
高凌曦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吹进皇后耳中如何,大不了就将本宫禁足,罚一罚抄经。娴妃如此,纯妃如此,本宫这个贵妃亦如此,不是很好么。皇后娘娘慈惠宽容,大抵也就是诸如此类的惩治。”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凌曦的面容依旧看不出酒色:“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贵妃娘娘真是有气魄的。”其其格轻哼一声显然钦佩:“寻常的宫嫔都是平日里斗得欢,变着花样的撒娇撒痴,互相不服,您可倒好,这有着身子最是当保重的时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漫说您是要喝酒,就是要酿酒,皇上也必然不拦着,您何必为难嘉嫔与臣妾呢。
若是皇后娘娘发觉我等陪您在此,恐怕臣妾等可就不是禁足、抄经这样的小过错了。”
金沛姿很赞同其其格的话,不由自主的点头附和:“说的是呢,稍微不留意,或者咱们就成了谋算皇嗣的罪人。可惜现在这个时候,后宫必然满处都是寻找贵妃的侍卫,想要将贵妃带回宫里,只怕不容易。”
听见皇嗣这两个字,高凌曦憋着的火再也忍不住了。“嘉嫔不必这样诚惶诚恐的,你我素来没有交情,本宫也实在不必受你的人情。我变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看谁又能耐我何!”说这话,高凌曦歪歪扭扭的就要往外走,还未曾走出三步,脚下一绊,整个人趔斜着扑在了地上。
惊得金沛姿险些跳起来:“娘娘,您怎么样,您这是为什么啊?”
其其格也是心慌的厉害,连忙帮衬着嘉嫔将慧贵妃扶了起来:“可有摔着么娘娘,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坦?”
“不行,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金沛姿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皇上要怪罪也无可厚非,总不能看着慧贵妃犯险也置若罔闻吧。“我去叫荟澜。”
“站住。”高凌曦冷喝一声,尖厉而凄惨:“谁也不许去。”
金沛姿与其其格对视一眼,均是神色凝滞,满眼迷茫,似在问“这到底是为何”?
“若是本宫真就怀有龙裔,漫说是马奶酒了,就是一盏清茶,本宫也必然不敢碰。”高凌曦苦笑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那些泪滴,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一颗一颗的落下来,让人很想捡起来捧在手心。
这一番听似平静而伤怀的话,是金沛姿与其其格听见的最为惊悚慑心的一句。纵然明知道事情与自己无关,她们还是颤栗不止,唇角抽搐,连手指都冰凉的僵硬起来,硬是打不过弯来。
“娘娘,您真的醉了。”金沛姿努力的大吸进一大口寒气,强迫着沉于丹田,让自己平静下来。“先别说这么多了,赶紧送您回宫,再让人去取些解酒的药来。否则皇后娘娘来瞧您时,必然要震怒的。”
其其格却不像金沛姿这样会为慧贵妃打算,相反,她完完全全的信了慧贵妃的话。正因为没有龙胎在腹中,她才会这样难受,才会冒着被皇后斥责的奉献,躲在这里酗酒,才会不情愿让御医来瞧自己。说到底,她一定是怕皇上发现这个秘密。
掂量再三,其其格的心里还是闹腾的不行,这的确是铲除慧贵妃的绝佳机会。可仔细一想,慧贵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是万分恩宠加身的人。实在没有必要犯险,且说,她的身孕,是在慈宁宫经由御医诊治出的。
难道……与太后有关?
这倒是让其其格不敢轻举妄动了。虽说太后对她并不算真心帮衬,可有些时候,有总比没有好不是么。”娘娘您还是不要多说话了,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宫再说不迟。这样吧嘉嫔娘娘,这儿离永和宫不远,仪嫔不在之后,宫里也就剩下臣妾一人了。清净得很。不如先送慧贵妃娘娘歇在宫里,其余的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金沛姿点了点头,目光里的疑惑还是没有消退尽:“荟澜,你赶紧让人把轿子抬过来。”
“你们不信本宫的话么?”高凌曦见嘉嫔与海贵人谁都没有提及龙胎之事,不免懊恼:“话是从本宫口里说出来的,难道你们没听过酒后吐真言么?还是在你们看来,有没有这个孩子根本无关紧要?”
“臣妾不敢多想,唯恐慧贵妃娘娘酒醒之后,要将臣妾等灭口了。”其其格没有客气,这样的欺君之罪,她担待不起亦不想卷入其中。“自古以来,以假孕之法争宠的宫嫔,大抵没有什么好下场。臣妾自己死便罢了,可不想无端的连累族人,就请贵妃娘娘您饶了其其格吧,这样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要再提。”
为难的看了嘉嫔一眼,高凌曦默默的点了点头,泪水止住,泪滴却依然挂在腮边:“是啊,本宫与你们没有仇怨,何必将你们拖下水呢!这样吧,你们就由着本宫留在这里,赶紧离去吧。只要没有人看见咱们在一块儿,就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当糊涂的时候,娘娘您还是挺清醒的。”金沛姿觉着不妥,还是坚持方才的说法:“荟澜,轿子可到了么?快些,别耽搁功夫了。”
高凌曦推开金沛姿挽着自己的手:“本宫看是你糊涂了嘉嫔,皇后娘娘在长春宫,本宫亦照拂不了你什么。你不必这么为本宫好,甚至你可以将我今日这番话说给皇上皇后听,如此一来,也算你揭发有功。说不定能得皇后的垂青,越过娴妃去呢。”
“慧贵妃太小看臣妾了。”金沛姿倨傲一笑,满目不屑:“若要臣妾踩着旁人的肩膀,甚至尸骨爬上去,攀附皇恩,那臣妾宁可待在原地不动。臣妾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势与地位,紫禁城里的荣华富贵,岂能惑乱臣妾之心。”
金沛姿不敢往下说,她不敢承认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皇上的真心真情,那该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东西啊。即便是站在恩宠之上的宫嫔,也未必就能得到。更何况是她这样不入流的小小嫔位。何况宫里的女子都是贪婪成性的,她们要尽了恩宠,还觊觎着皇上的爱怜,从来社呢么都不肯放过。
可自己想要的,皇上永远也不会明白。
其其格被嘉嫔这番话说的心更冷了,她原本不是真心想帮慧贵妃,可听完这席话,有些羞愧有些没落。只因为她知道,自己便是与嘉嫔截然不同的那种人,既想要皇上的真心垂怜,又想要只手遮天的权势,正因为如此,才会不停的算计人心,不停的谋算将来。
到头来一场空,也未尝不是自食其果。
或者皇上早就已经看穿了自己,于是远远的离去,不愿与这样的女子相伴。
“嘉嫔娘娘,轿子准备好了。”荟澜的声音有些低弱,才开口,就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其其格收回了心神,连同嘉嫔再一次的扶稳了慧贵妃:“有什么话,待到了永和宫再说不迟。”
“多谢你。”金沛姿感激冲海贵人一笑。
其其格被她这样的诚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睑却口硬道:“嘉嫔谢我什么,我不过是不想祸及自身罢了。”
看着她嘴硬的样子,金沛姿忍不住笑出了声:“随便你怎么说都好,但我知道你是好心。”
“好心?”其其格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首一次有人说她心好。扶着慧贵妃的时候,她尤为的愧疚,若不是当初听信太后之言,与皇后带进府中的门子里应外合,杀害了大阿哥的生母富察寻雁,她今天亦可以如嘉嫔一样坦然的面对慧贵妃。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其其格知道自己很难走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