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坐在冷寂的福寿绵延桌前,盼语弄不清楚自己为何撑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倒下去。她知道,若是乐澜还念在一场主仆情分,会回心转意,自己回来的。否则,即便她真的赶去了长春宫阻止,也只能白白的在皇后面前丢脸。
一个人的心若是不向着你了,那么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挽回不了。无论是侍婢,还是皇上,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溪澜被打发了,承乾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指望着乐澜与桂奎。盼语没有再从内务府指派的奴婢里面甄选合心意的伺候在侧。这会儿子,粗婢们都打发出去干活了,盼语这才觉出偌大的承乾宫,静寂的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坟墓。
里头的人走不出去,外头的人只惦记着里头将有怎么样的乐极生悲。
桂奎端了御药房送来的汤药,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加倍小心的捧着进来。谁料越是在意手上的药汁儿会洒出来,越是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儿,这一绊不要紧,药碗啪的摔在地上,脆生生的响。稠苦的汤汁儿四溅,满屋子都飘散着那股熏人的味道。
“奴才该死,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娴妃娘娘恕罪。”桂奎跪在了碎片前,连连叩首:“奴才这就让人重新再熬一碗,耽搁娘娘服药,是奴才的罪过。”
盼语抹去了脸上泪水,叹了口气才道:“你起来吧,本宫的病从来就不在身上,而在心上。若非跟皇上别着劲儿,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现下,连自己身边的宫女起了反叛之心,亦是被我这股子倔强给逼出来的。怎么能怨怼了你。”
虽然不想问,可心里还是难受的紧。盼语终究还是敌不过心软:“桂奎,这里让人收拾就行了,你去盯着,看看长春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嗻。”桂奎知道娴妃娘娘不是铁石心肠,否则乐澜的事儿最简单,便是将她交出去,由着皇后处置。
“等等。”盼语的目光忽然瞧见了衣柜里的那件衣裳,登时又呛起了怒火:“咱们宫里看起来冷清,实则心思太重,重的让本宫猝不及防。桂奎,这些天除了你和乐澜,还有谁去过耳房,动过这件衣裳?”
桂奎猛然一惊,他哪里会晓得这些,心下畏惧娴妃是怀疑了自己,连连摇头道:“奴才的的确确入夜当职,却也是在廊子里卷了绵被来睡。根本不曾去过耳房安歇,何况娘娘您的身子不好,乐澜怕夜里有事儿,一直都在耳房候着。奴才也不好进去叨扰……”
看着他辩解的样子,盼语轻轻转了转眼眸:“本宫并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发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换句话说,这几日入夜,尤其是昨个儿入夜,有没有人去过耳房,或者在奇怪的时候出过宫门。”
但见桂奎一脸的疑惑,盼语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罢了,你慢慢去想吧,这件事不急。还是去办本宫方才说的哪一件要紧。”
“嗻。”桂奎应声退了下去,懊悔自己没有多留个心眼儿。到底宫里不安分的人是谁呢?他真就没有察觉有什么可疑的。
兰昕服过安神的汤药,换了一件如常的衣裳,这才宣了乐澜觐见。“娴妃有什么话说?”
乐澜听皇后这样一问,禁不住有些迟疑了。原是和娴妃赌气,才会疯魔似的跑了来长春宫。本想着折回去,谁知索澜像是一早等在宫门外一样,不由分说就将她拉了进来。
在等候皇后的传召这段功夫里,乐澜思前想后,总觉得不该这么莽撞。却也盼着娴妃能来,岂料皇后近在眼前了,娴妃还是没有出现。她真的很失落,也很沮丧,看来面前的路唯有一条了。
“奴婢有事请皇后娘娘恩准。”言罢,乐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等着皇后吭声。
锦澜伺候着皇后吃下了一颗蜜饯,又递上了温热的湿绵巾给皇后擦手。口里忍不住斥责乐澜道:“你不过是娴妃身边儿宫婢,就算有所求,也当是先求了娴妃。再由娴妃娘娘亲自禀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是同意,必然会有懿旨。可你有什么资格,越过自己的主子直接求到这长春宫里来?”
“姑姑明鉴,实在是娴妃娘娘身子不爽,奴婢……奴婢没有办法,这才斗胆来求皇后娘娘的恩旨啊。”乐澜伏在地上片刻,一颗心就已经七上八下的难以安生了。加之皇后一直不开口,她弄不清楚皇后到底是希望她说,还是不希望。
瑟瑟不止的颤栗,一肚子难以吐出来的苦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乐澜的心狠狠的揪着,她要怎么开口,求皇后娘娘为她与萧风赐婚呢。皇后娘娘肯于不肯,她与萧风的私情均要暴露人前……
“说吧。”兰昕见她好半晌不开口,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你既然都来了,还会害怕说么?”
这话打断了乐澜的思绪,她紧紧的攥着拳头,灵机一动道:“奴婢日前收到家书,说奴婢的家乡干旱失收,额娘又得了重病,奴婢实在放心不下,想求皇后娘娘恩准奴婢提前出宫。”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吧?倘若能出宫,便没有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倘若能出宫,娴妃娘娘也不会再被自己拖累。
“可笑。”锦澜冷冷嗤鼻:“家乡闹饥荒、额娘又病重,这样的借口内务府不知每日要听多少宫人抱怨。倘若个个都像你这样,动辄就来求皇后娘娘开恩,岂非要让皇后娘娘难以安宁了。何况你年岁也算不得太轻了,再过几年,出宫还不是必然的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兰昕不怪锦澜,之前一直都让索澜跟着自己,也难怪锦澜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事儿。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锦澜道:“蜜饯太甜腻了,糊在喉咙里很不舒服。你去给本宫取一盏清茶来,润一润嗓子。”
“是皇后娘娘。”锦澜觉出不对来了,虽然不情愿退下,却也不敢违背皇后的意思。
待她出去,兰昕才吁了一口气:“纸包不住火吧,漫说是几年,就是几个月你恐怕也等不了了吧?”
“皇后娘娘……”乐澜惊诧万分,瞪大了双眼对上皇后雪亮的眸子。“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
“与人私通又珠胎暗结,乐澜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啊。”兰昕伸手将几上的一本册子打翻在地,怒意难消:“看看这脉案,上面一清二楚的写着你的脉相,即便有娴妃袒护你又如何。本宫只消再传御医,当众替你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届时不光是你有罪,娴妃也将因为你而受到牵累。
这样的丑事,只会让内廷无光,让本宫与娴妃跟着颜面扫地。倘若传到太后耳朵里,你当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紫禁城么?”
“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求您开恩啊。”乐澜呜咽不止,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方才皇后拿到脉案的时候,已经可以将她擒住,移交慎刑司发落。可这会儿还肯与她说这么多,显然是想给她一次机会。乐澜这么以为,心扭曲的更加厉害。她蠢笨的以为,皇后是想从她嘴里套出娴妃的种种不是,以换取她和腹中孩儿的性命。
兰昕正预备开口,却是乐澜猛的跪到自己身前,扬起一张无比惨白的脸,动容道:“求皇后娘娘开恩,饶恕了奴婢与腹中的孩儿吧。倘若娘娘您愿意给奴婢这个天大的恩惠,那么奴婢也定然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恩德,衔环以报。”
这倒是让兰昕震惊不已,她原本就想恩准乐澜出宫。毕竟宫里多一缕冤魂算不得什么好事,可能让她出宫,后宫将少许多麻烦。兰昕甚至不想知道,和乐澜私通的人到底是不是萧风,只要把人悄无声息的送出去,那么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了不得的烦恼了。
待到事情淡了,娴妃寻个什么机会,让皇上赐婚什么的,便算是圆满了。可没想到,这乐澜竟然有反叛之心,显然是不吐不行的。
“你怎么个衔环以报?”兰昕故意这样问,却希望自己猜错了乐澜的心思。
乐澜已经到了濒临疯狂的境地,她无从分辨皇后的心意,只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道:“皇后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在府上有一位樱格格,极为爱美的樱格格。”
兰昕的眸子因为乐澜的话,猛然迸射出骇人的青光:“樱格格,樱格格怎么了?”
“樱格格是让娴妃娘娘害死的,后来却说,樱格格是自己疯魔跑出王府不见了。其实,根本是娴妃娘娘在樱格格的胭脂里做了手脚。是娴妃娘娘指使奴婢在樱格格的胭脂里做了手脚,皇后娘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您能恩准奴婢出宫,奴婢保管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写出来。”乐澜想起了当年的事儿,禁不住有些心虚。那是她害了的第一个人啊。
心里的那种恐惧,知会随着时光逐渐增加。或许表面上看来,仅仅是埋藏的更深了。但其实根本不曾忘记。
兰昕怕自己听的不真亮,刻意有问了一遍。“你是说,樱格格不是自己疯癫跑出王府再没有回来,而是娴妃在胭脂里做了手脚,早已经害死了她?且还是让你下的毒?乐澜,你真的没有诓骗本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