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语有些失了底气,她怕皇后一开口,便是她难以承受的结局。其实从入府开始,她所见到的福晋,便不是四爷口中那个温和贤惠、仁厚心慈的富察兰昕。她总觉得福晋表面上很大度,实则睿智无比,阴戾异常。而樱格格的死,便是最好的铁证。
她也怀疑过是福晋用了法子,让她失去了孩子,毕竟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女,不得不对旁人的下手。可府里,富察寻雁、苏婉蓉都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四爷的孩子,或许福晋不会只针对她的。
盼语再三衡量过,自己依附着福晋,又处处听她的吩咐,虽然得宠亦没有旁的心思,福晋也确实没有必要伤害她的孩子啊。那时候不是在宫里头,无关大统,她的孩子不是非死不可的。
随后高凌曦一跃得宠,为求自保,她更不能随意与福晋反目。直到福晋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她与高凌曦成了妃子,府上的陈年旧事才算是揭过去了一页。若不是乐澜真的沉不住气,将此事抖落出来,盼语永远也不想记得,曾经这双手是怎么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怎么了?娴妃是不敢问出口,还是已经猜到了原委?”兰昕见她神思不属,便问了这一句。
娴妃头上,有一支很好看的簪子。胭脂红的海棠花瓣,一层又一层的娇艳动人,以红玛瑙雕刻而成。而海棠的叶子,却是极好的浅绿翠玉,纹路清晰,造型逼真,泛着柔和的玉光。别在她平整的发髻一侧,既不奢靡又恰到好处的添了喜气。
仿佛因着簪子的精致,你会忍不住想去多看上娴妃几眼。
“臣妾猜不到,亦不想知道。”盼语轻轻的摇了摇头:“若不是慧贵妃将乐澜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臣妾亦不会让富察大人卷入其中的。请皇后娘娘相信,由始至终,臣妾都确保大人安然无恙。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冤枉了无辜的人。”
兰昕不理会她的说辞,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樱格格的确是极好的性子,活泼开朗,明艳照人,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融汇了小家碧玉的可人。才一入王府,四爷就连连去了她房里三日。几乎形影不离,风头根本就胜过了当时的寻雁与你。”
看这情形,皇后是必然要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了。娴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慢的朝皇后福了福:“说来话长,皇后娘娘还是宽坐,再慢慢与臣妾说不迟。”
索澜闻言轻巧的走了过来,扶着皇后于凤椅上坐稳。
兰昕这才沉了一口气于丹田,慢慢的说话:“本来她的出身算不得太好,但只要能得到四爷的喜欢,在府里也总算有立足之地。可能你并不知晓,不过半年的时光,四爷已经准备将她纳为侧福晋与你比肩了。”
盼语抽了一口木兰坠露入肺,险些轻咳出来。脸颊泛起潮红,使她看起来极度不自然:“正因为她风头过盛,皇后娘娘您便容不下她了么?不然,您为何要臣妾……”
“那时候难道你没有私心么?你不也是纡尊降贵的放下了自己高傲的身段,与她交好么!实则,你真的喜欢樱格格的性子么?那可是跟你截然不同的一种妩媚呵。”兰昕的脸色没有特别的阴沉,只是从容澹然:“本宫将毒药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不一样紧紧的攥在了掌心么?”
兰昕轻蔑的笑了笑,捏着帕子拭了拭已经干涸的眼尾,并无泪意。“其实这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还是把藏在心底好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只为着这一吐,兰昕顿时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轻了许多。
而对于盼语来说,心里的污秽非但没有轻,反而随着那话在脑中明澈过来,胸口更加窒闷的厉害了。“四爷为何如此啊,臣妾不信。”她略带孩子气般的执拗,此时显得很让人伤感。
是出于对夫君的维护,还是不肯为自己的过失开罪,盼语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真的不信皇后的话,亦不愿意再听下去。“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了。”
“娴妃几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兰昕没有恩准她跪安,反而慢慢的接着往下说。“四爷对樱格格是真的动了心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忍受她的背叛。那樱格格,原本已经有了心上人,且还预备夹带私逃,与那人逃离京城双宿双栖。”
盼语登时一惊,竟然以为自己是在听皇后说着戏文。“娘娘,这怎么可能。宝亲王府岂是说走就走的地方。”
“其中的详情,本宫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给你听。但有一样,樱格格失踪之后,四爷只是象征性的让人去寻,并未知会顺天府着手调查,这你也是知道的。”
盼语还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皇后说的这一点,正是此事当年最大的疑惑。她根本就弄不明白,为何四爷这么在意樱格格,却草草的将她以失踪论,从此不再提及。难道真的是皇后所言的这般?
兰昕瞧着娴妃已经入了迷,轻咳一声,复又继续道:“而数年未曾找到樱格格本人,府中也无人再提及。即便是皇上登基为帝,史册上,亦没将樱格格的失踪当成是暴毙、薨逝处置,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皇上连死后哀荣也不想赐给她么?”盼语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皇上真的就这么痛恨樱格格么?”
“不错。”兰昕笃定的应声,底气颇足。“皇上嫉恶如仇,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哪怕是小小的污秽,也绝不能纵许放任。你且看婉贵人便知。她不过是旧情难舍,人之常情的落了几滴泪。可她的前程、荣宠甚至家族都因为她这几滴泪,毁于一旦了。”
盼语终于弄清楚,皇后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了。“娘娘苦口婆心的训诫臣妾,无非是希望臣妾收敛脾气,不要再做出令皇上难以容忍的事情了!其实娘娘您大可以直说,何必兜圈子说了这好些从前的旧事呢。”
兰昕玩味儿一笑,轻挑的扬了扬眉毛:“平铺直叙,娴妃你听得进去么。即便听得进去,你又怎么会更深一层的看尽皇上的真心。当年樱格格的恩宠比起你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她不是一样死的很凄惨么。先是脸颊溃烂发疯,后来直接毙命,你又赐了她一卷草席,随随便便裹起来就埋了……”
猛的站起身子,盼语惊恐的对上皇后的眸子:“皇后娘娘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从当年,您就一直暗中观察臣妾的一举一动?连臣妾怎么处置樱格格的尸首你都……”
“天子是无所不能的。本宫近旁伺候了多年,也总算能学会一招半式。”兰昕没有盼语那么认真的表情,只是垂首兀自说着心里的话:“本宫当年让你着手去办此事,一来是看中你有这个能耐,二来亦是希望你能好好的陪伴在本宫身侧。时至今日,本宫不改初衷。你与慧贵妃之间,本宫依然倚重于你。”
一时无语,盼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皇后,不知道是该千恩万谢的道一声感激,还是冷笑着与她决裂,从此分庭抗礼,各自笼络圣心。再不必依附皇后,做一个言不由己的傀儡。
想到这里,盼语忽然又觉出奇怪来:“慧贵妃从前,也就是出身不如臣妾,且说她笑面迎人,又最能吃准皇上的心性,比起臣妾的执拗,不知死活好得太多太多。盼语斗胆问皇后一句,为何娘娘不喜扶植她效力,反而对臣妾这般包容?”
“问得好极了。”兰昕就是等着她这一句问。没有即刻打她的话,却对上她温润而透着倔强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这些年,皇上身边儿的女子,来来去去总也不少。本宫品着,皇上待你是最与众不同的。试问一个再聪慧的女子,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心,本宫扶植在侧又有何用?”
盼语闻听此言,一下子就怏了下来。她不敢正面回应皇后的话,是因为她从来不觉得皇上对她有这般不同。“多谢皇后娘娘坦言相告。”
兰昕看了看天色,心里的不忍又徐徐的腾升起来。“娴妃方才不是说乏了么,那么早些解决了当解决的事儿,也好回宫歇着。”
“当解决的事儿?”盼语一个激灵:“皇后娘娘,您是说乐澜?臣妾斗胆猜测,皇后娘娘您一定应承了她出宫,为何要出尔反尔,您明知她已经有了身孕……难道这样可怜的女子不值得同情么?再者说,偷偷将乐澜送出宫,对您来说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慧贵妃在臣妾这里吃了亏,想来也必不敢再将此事闹大。”说着话,盼语轻轻的跪在了皇后面前:“求娘娘看在臣妾的份儿上,就饶恕了乐澜吧。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何况孩子是无辜的。”
“住口。”兰昕不愿意再听她罗嗦下去:“若是她没有说出那番话出卖你,本宫已经将她送出宫去了。可对于这样不忠不义的奴才,本宫没有那么宽的胸怀。谁又能保证她往后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此事了,为保皇家尊严,皇室隐秘不外泄,最好的法子娴妃你清楚。”
站起了身子,兰昕冷着脸色道:“娴妃知道该怎么将功补过,断魂酒本宫已经备好了。乐澜与你主仆一场,你就替本宫送一送她吧。自然,本宫绝不会食言,待她死后,本宫定会命人将她的尸首运送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