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高凌曦是当真不想与其其格玩笑了,横眉冷挑,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凛肃:“皇上的心意便是后宫的心意,本宫岂敢不以皇后马首是瞻。海贵人的话,倒像是本宫刻意要同中宫娘娘,凤印之主过不去了。”
其其格唇角的笑容有些松懈,沾染了那一份沉甸甸的凛肃,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妩媚起来:“娘娘说笑话呢吧,其其格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您的眷顾,皇上又怎么会想起臣妾来。贵妃您处处替臣妾着想,臣妾怎么会不知恩图报。”
“恩谈不上,本宫只是希望能尽快扭转局面。”高凌曦无谓与海贵人撕破脸,脸上明艳动人的笑意慢慢的有了些温度。其实高凌曦是很敏感的,当她知道娴妃被皇上赶到承乾宫禁足而皇后没有求情,便揣测到了皇后的意图。
不是与娴妃过不去,反而是与自己。
想象一下,此时的六宫之中,谁的母家是皇上倚重的重臣,而谁的位分有是诸妃之中,最能与皇后抗衡的。除了自己,高凌曦实在瞧不出还有谁能被皇后视为眼中钉。且说,初入宫闱之时,也是自己太心急了,一心想着巴结太后,到底让皇后起了戒心。
“其实本宫也没有胜算娴妃一定能站在我这边。可多一个人获宠,就能多分掉些皇后的精神不是么。”高凌曦慨然沉吟,好一会儿才伸手托住了其其格下颌:“你也是,本宫也希望你能获宠,同样为本宫分掉皇后的心力。
后宫本就是一团乱麻,理得开几团呢?高凌曦轻柔的声音,绵软好听:“这不也是皇后一贯的伎俩么?一个是孕中的罪臣之女,一个额娘得罪了皇后的可怜阿哥,真是还就是最高明的手段呢。”
“倒听说碧鲁氏很听娘娘的话呢,看清楚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她也该懂事了。”其其格也听说了些碧鲁氏闹腾的事儿,相对宫里这位小阿哥,竟也不算什么了。抬眼见四下都是慧贵妃贴身是随侍,其其格压低声音问:“只是不知道这一位碧鲁氏到底有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呢?”
高凌曦凛眉而笑,恣意之中带着薄薄的一分倨傲:“皇后娘娘的懿旨,令本宫照顾碧鲁氏母子,她的胎自然得安稳。可若是她不好好珍惜着这份恩赐,也与人无尤。”有些不耐烦,高凌曦垂下脸来:“与其担忧这福薄之人,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帮衬娴妃一把。”
“臣妾心里有数了。”其其格福身道:“那就不耽误贵妃娘娘安歇了。”
月明星稀,四下里静寂异常,盼语手持红漆描金云龙纹排箫,长身而立于承乾宫二进的庭院里,缓缓的吹奏起来。
这箫声清幽飘扬,却没有一丝苦楚酸涩,倒像是徐徐的絮叨着暖融融的思念,娓娓动听。这样好的夜色,这样风凉的秋夜,这一吹便是几夜。从后宫宫门上钥后开始,一直吹到四更,仿佛只有如此,盼语才觉得心里平静。
反而躺在冰冷潮湿的床榻上,她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的温暖。
朵澜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自己惊扰了娴妃,这样好的箫声若不是宛转悠扬直至结束,中途戛然而止,怕是很让人惋惜的。
可这一夜必然要中途打断了。为了这一夜,盼语与朵澜都花费了好些心思。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承乾宫锁闭了数十日的宫门终于敞开了。而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却是如此的熟悉,哪怕那影子只是轻微的一晃,也不禁使人怦然心动。
弘历啊,你终于来了。
盼语没有停下来,面对着行动卷风而来的皇上,她依旧陶醉再自己的箫声里,两眼空洞。
弘历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着,只是蹙着眉,一步一步的朝娴妃走过去。朵澜福了福身,伶俐的跟着李玉等人一并退了下去,这偌大的承乾宫二进的院落里,就只剩下一双人影。
月光无华,只是轻轻淡淡的落在身上。盼语的箫声却很清丽,仿佛能随着清风,直飘向远方,那是她此生都无法走到的地方。既感慨又感叹,紫禁城里的一切再好,不过是一座牢笼。紫禁城里的女子再聪慧,也不过是困斗之兽罢了。
默默无语,两人就在这悠扬清丽之声里默默的凝视着彼此。直道盼语的泪水打湿了前襟,哽咽与委屈,让她吹乱了优美的曲调,她才迫不得已的停了下来。
“非诏不得面君,皇上自己的旨意怎的自己忘了?”盼语很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不至于嘶哑,不至于难听。
“正因为是朕的旨意,朕才可以撤废。”弘历清瘦而俊逸的面庞,冰冷的没有温度。甚至从他的眼里也看不见分毫的情愫。
盼语甚至觉得,她面对面站着的并非什么夫君,更不是什么天子,反而是一柄象征着权利尚方宝剑。生杀大权在握,让人敬畏也让人害怕。“朝令夕改,岂非要污损皇上的龙威了。”
“那你又何必夜夜箫声悠扬,引朕来?”依旧是没有语调的言语,听不出他的心。
“臣妾自己心里堵得慌,想借这还不算萧瑟的秋风,将满心的忧愁卷走,随着曲调抛之九霄,岂不痛快。难道皇上这也不许?”盼语垂下头去,握着手里的排箫,闷闷叹道:“这排箫乃是康熙爷昔年赐予静敏皇贵妃之物,才入宫那会儿皇上怕臣妾闷,特意赐了臣妾解闷儿的,皇上是想要回去了么?”
“你还是这样子!”弘历伸手,似乎是真的要拿走这支排箫。
盼语有些焦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皇上,臣妾幽居于承乾宫,顺天子之意,不敢有半分不敬。难道连这仅有的排解之物,您也要拿走么?臣妾侍奉皇上,屡有不是之处,甚至冲撞圣颜,惹得皇上震怒,臣妾愿意领罚。为何您……您给了盼语的东西,说要回去就要回去了,连问也不问臣妾一句?”
弘历的手一直僵持在办公,没有缩回来的意思。
盼语看着他宽厚的手掌,如竹枝一般的手指,不免难过。含着泪没有掉下来,她轻轻的将排箫搁在了他的掌心。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既然是皇上赏赐的东西,皇上要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妥。臣妾……臣妾就是想不明白,既然要收回去,为何还要赏给臣妾。明明是最美好的东西,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让臣妾连应对的功夫都没有,狼狈至极狼狈至极。”
“左不过是一根排箫罢了,至于这样挖苦朕么?”弘历的声音似乎温和了许多。
盼语却已经转过了身子,看不见他的表情。“是一根排箫,皇上说的没错,是臣妾说错了。不过就是一根排箫罢了,有琵琶,有了古琴,还要排箫来做什么?是臣妾自己想得太多了……”
抹去了脸上泪水,盼语被着身子福道:“幽居之人蓬头垢面实在不宜面圣,幽居之地肮脏污秽,恐污了皇上的龙靴。臣妾就不远送了,皇上请回吧。”
弘历看着盼语清冷瘦弱的背影,不禁心都凉了几分。她真的越发清减了,犹如一片枯叶,那么脆弱那么娇弱。从前的侧福晋,远远不是这个样子。
可纵然潦倒,纵然落魄,她的骨子里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倔强。颇有几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意味。弘历握住了手里排箫,轻轻叹了叹:“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朕么?好,若是如此,朕从今往后再不来承乾宫半步。”
盼语还不曾走远,这样的心凉透彻的话,让她又气又恼。明明她就是别着劲儿,想和他置气。明明他就是知道,自己是故意气他的。她不是也说了,吹了这样悠扬的曲调,就是为了引他来么!那为何,那为何见面之后,还是这样的冷面若霜,还是这样的不讲情面,为何?
哭的有些胸闷,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她也不敢转过身去,怕转回头,他已经不见了。
那从此便是一道宫门锁住了一副枯骨,老死不复相见了。
一瞬间,静的丁点声音,盼语怕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撕裂般疼。“皇上,你别走,你别走……”她猛的扭过身子,怕再也看不见他了。谁知竟然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痛的他闷“嗯”一声。
“你想谋杀亲夫啊。”弘历疼的龇牙咧嘴,死命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伴随着震心的咳嗽。“人看着挺瘦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皇上,您没事儿吧?”盼语惊慌失措的替他揉了揉胸口,却也不顾自己的额头被撞起了一个青包。
“这儿,还有这儿,这儿也疼……”弘历略带玩笑的口吻很是轻哂:“快给朕揉揉。”
盼语边揉边哭,仰起头才发现他竟然笑的如此和煦。“好哇,皇上你还戏弄臣妾,不知道臣妾要担心死了。”放声大哭起来,盼语又是狠狠的一头撞在他的胸口,却死命的环住他的身子,怎么也不肯放开手。“皇上你坏死了,你吓唬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