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午膳,虽没有进多少东西,可硬生生让高凌曦胃疼,仿佛吃进口中的都是些石块,根本消化不了一般。回到储秀宫,她一刻也不肯耽搁,吩咐小宫婢备好热水,妄图洗去满身的粘糯。
碧澜服侍高凌曦入水,取了水瓢,舀了水慢慢的浇下来。这本该是最安静养心的时候,可偏偏外头人来人往,张罗着为常在张氏迁宫而居的人还真是殷勤的厉害。“皇上一句话,皇后娘娘还真是雷厉风行。奴婢原想着迁宫到底不是小事,总得三五日。如今这么瞧着,哼,半日的功夫便也完成了。”
高凌曦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搁下,虽然淋在肩上,泡在身上的水稍微热了些。可依旧捂不热她冰冷的心。“今日好险。”
碧澜不禁打了个冷颤:“娘娘说什么好险?”
“你没瞧出来么?皇上的言行举止不似从前,待本宫也算不上亲厚了。反而……反而像是防备着什么,像是洞悉我会开口说要去关外,又引着我开口。里外里都是皇上的不信任与质疑。”高凌曦言至于此,深深的抬头看一眼梁栋上的彩绘:“亏得本宫不至于愚钝如此。”
“奴婢瞧着,倒是平常事,皇上待娘娘一如从前的温和啊。”碧澜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妥:“是否娘娘多心了?”
“怎么会。”高凌曦伸出手,手上的水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沁过了水,肌肤显然更加亮白,泛着莹莹的光,甚是有光泽。握住了碧澜,她慢慢的说道:“皇上平日里待我总是最温和不过的,却从不会套我的心思套我的话。莫不是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乱子,让皇上不满……”
碧澜回握住那双湿漉漉的柔荑之手,定了定心神:“必然不会。皇上用着老大人,老大人惯来又谨慎,断断不会出什么大纰漏。何况奏请皇上出关祭祖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注重孝义,必然恩准。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博的贤名儿可是为的皇上啊。”
高凌曦点了点头,正了正心:“若不是父亲那里有差池,便是我自己了。”沉了一口气,慢慢的呼出来,高凌曦静静的闭上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碧澜也静静的陪在身边,握着慧贵妃的手不曾放开。而正是她的陪伴,才稍微让高凌曦安心了一些。“碧澜,我仔细想了想,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碧鲁氏的死,娴妃禁足与咱们有关。再无旁的。难道是皇上知晓了这件事的真相,从而对本宫起了戒备之心?”
不待碧澜开口,高凌曦猛得站起了身子,光洁无瑕的胴体玲珑柔滑,看得碧澜不禁一愣。
“不是海贵人嚼舌,那就是娴妃有所动静了。”高凌曦顾不得身上冷,紧咬贝齿道:“我倒是还没有容不下她们,她们却偏要来惹我。那海贵人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自己才怀上龙种,就忘了是谁在皇上面前说尽了她的好话,屡屡劝皇上翻她的牌子。
还有那娴妃,我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是让她在困境中清醒过来,看清楚皇后伪善的真面目。到底也没有真的害了她什么。难道她月事布里的麝香,是我放进去的不成么?真是岂有此理。”
碧澜跟在慧贵妃身侧时日不短,从没见她这样沉不住气的。少不得慢慢的站起身子,取了一条披帛给慧贵妃搭在肩上。“冻坏了的身子,可是娘娘您自己个儿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实在不必如此愤怒啊。娘娘一贯不是急躁的人,今儿是怎么了?”
高凌曦闭上眼睛,慢慢的笑了出来:“今儿的午膳,险些陪上我这些年的恩宠。我岂能不介意。枉我自诩聪慧,却竟然连皇上对我起来疑心也竟然不觉。甚至于,这事情是何时开始的,又拜何人所赐我皆不得而知。换做是你,你能不气不恼,由着旁人算计到这种程度来?”
“娘娘息怒。”碧澜微微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咱们设想的再好,也总得娴妃合作才行。如若她始终不肯,娘娘便再做些事,除去了她一了百了。”
“气就气在这里。”高凌曦冷哼一声,满腹心事:“皇后就是因为娴妃在,才不至于对我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一旦娴妃不在了,那皇后岂非是要将我连根铲除了。我与娴妃互相牵制,不时的虎斗,皇后才有得看有得笑不是么。”
“那……”碧澜也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娴妃看似温婉可人,骨子里却执拗至极。一旦认准了死理儿,怕是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住。奴婢是怕,娘娘您费力不讨好,反而让自己置于险地。”
高凌曦点了点头:“现下不就是么。谁知道娴妃使了什么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就挑唆的皇上竟然这样疑心我。”静下心来仔细的想过,高凌曦才敢笃定:“海贵人虽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蠢顿,可与我翻脸到底不是明智之举,她不会在成孕这个步履维艰的时候如此。也就是说,出了娴妃,再无旁人。好吧,那就走着瞧吧。”
朵澜十指翻飞,不停的拨弄着手里的丝线,足足缠了这整整半日。
盼语看得眼花缭乱,脑仁发晕,少不得叹气:“别弄了,这些细碎功夫叫绣娘们自己去做也就是了。你去内务府领成线不就好了。耽误功夫不说,缠缠绕绕的,弄得本宫心都乱了。”
“娘娘岂会是没有耐心的人,何况奴婢染的线,都是兑了花汁子的,带着香味儿呢。可要比绣娘们手里的那些有心思得多了。总不能染好晾干成色了,反而将东西给了旁人,到头来前功尽弃了。”朵澜小嘴儿灵巧,双手更是灵巧的不行,说话的功夫又缠好了一小团儿。
摇了摇头,耳朵上的坠子少不得随之摆动,盼语揉了揉手心:“我不过只说了几句,你这儿可真是一大堆的话等着呢。”
停下了手里的活,朵澜正经了脸色:“奴婢听说,迁宫的旨意是午膳时分皇上在长春宫里下的。皇上从前不是说咸福宫不吉利,才迁出了梅勒贵人么?怎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又要迁回去。还搭上了一个张常在。”
脸色讪讪的很是慌张,朵澜窃窃道:“娘娘你可是亲眼瞧见,那碧鲁答应是如何惨死的。往后住在那宫里,岂会有不怕的。皇上自己也瞧见了,梅勒贵人去住着,八成是得不到恩宠了。可张常在有什么过失,怎么的好好的也要断送了前程?奴婢还真就是想不明白了。”
“你倒是想得多。”盼语动了动唇,浅笑辄止:“自从本宫知道慧贵妃偷偷与宫外的母家互通消息,就让王进保假意投诚,监视着储秀宫的一举一动。枉费慧贵妃一向睿智,却看不尽一个阉人的心思。还当她小恩小惠的,就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效力了。”
“娘娘您早占了先机,旁人自然算计不到。王进保虽不是皇上跟前儿最的脸的,但毕竟是御前伺候的人。他的话只言片语的飞进了皇上的耳朵里,那慧贵妃就够受的了。”朵澜“咯嘣”一声扭断了指尖的丝线,幽然道:“可是慧贵妃总是能发觉……届时必然又要与娘娘起纷争了。她的话,娘娘到底是不信的么?”
盼语也瞧过王进保送来的消息,知晓高凌曦陪皇上关外行的心思。“皇上祭祖,必然带着皇后同往,我与她之间,必得留一个守在紫禁城里。如今皇上知道她私通母家,心里有气,八成也不会带着她出行了。
她若要起什么幺蛾子,也就是从这会儿到入秋的一段时间里。有心提防,总是能提防得住。等过了这一阵子,许多事情都变了,她的目光也不会只锁住本宫一人。至于……”
话哽在喉咙里,盼语不禁有些哀伤:“皇后娘娘是否真的害我,尚且不过是高凌曦的片面之言。最让我奇怪的则是,从前在王府,若无恩旨不可请御医来瞧病。偶然一日,本宫想起曾经有一位大夫,在本宫入府不久诊过一回病。存了侥幸,就让桂奎寻那大夫细细问问,却不得其人。说是连家都搬了,有些年的功夫了……
这里面可见是有不少猫腻的。月事布做了手脚,绝非一日两日,难怪本宫从前在王府恩宠颇甚也终是不见有孕。”
朵澜垂下了眼眸,心里也是难过的:“娘娘既然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管让宫里的御医开方子好好调养回来也就是了。左右娘娘年轻,也未必就不能治愈。旁的是慢慢来查,总有迹可循。”
“本宫是怕自己福薄命舛,得了旁人羡慕的恩宠,就再不能得天恩孕育皇嗣了。”说到这里,盼语的神色不禁凄婉:“倒不是为了固宠才想要一个孩子,而是本宫真心想有个孩子,朵澜你能体会么?”
目光透出无比凄冷的杀意,盼语咬牙切齿:“无论是谁陷害了本宫,本宫都绝对不会饶恕,这个仇积压在心里越久,得报时才越狠戾越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