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低头缓缓的走进来,看一眼闭目假寐的太后,心里不觉有些发毛。这个时候的太后,看起来自然是最平静也最安稳的,可平静之中往往孕育着狠戾,安稳的背后便是深不可测的心机。虽然伺候在太后身侧这么多年,可雅福从来都猜不准太后的心思。
也正如同此刻,她不知道当太后睁开双眼,会是怎样的一种目光朝自己看过来。茫然?平静?疑惑还是别的什么……
正想得入神,却听太后“唔”了一声。雅福的心猛然一惊,险些撞到身侧的蝙鹿几。缓了口气,才稳住了心神:“太后恕罪,奴婢冒失了。”
太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惺忪道:“虽说是打盹儿,可哀家方才做了个梦。梦见弘历出生那一日的事儿了。”
这感觉如同头上悬着一柄宝剑,时刻会掉下来一般。雅福一时不知道该搭什么话才好,遂道:“菊花茶最能醒神,不若奴婢去奉一盏给太后吧。”
“那倒不必。”太后轻叹了一声:“难得有这样困顿的时候,难得能回忆过去的事情。”
雅福低低应了声是,便没有再说话。
太后像是只顾着含着那种奇妙的滋味儿,酝酿了许久才道:“哦,你查得如何了?”
“回太后的话,奴婢已经从纯妃身边儿的小丁子那儿打探到了消息。说纯妃娘娘买通了内务府的奴才,在嘉嫔的花盘底儿上做了手脚。”顿了顿,雅福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秋来御花园的风景独好,想必是慧贵妃想邀后宫的妃嫔去赏赏这么好的景致。
嘉嫔少不得要去,若是遇上了海贵人,生出什么挑唆摩擦的事儿。又或者谁起了坏心思,一推推倒了嘉嫔,一个不留神的撞着海贵人的肚子,岂非是要出人命了。”
“哼。”太后冷笑了一声,狭长的凤目里刻着轻蔑与凉薄:“哀家还以为这纯妃能有什么好点子呢。到头来还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伎俩,历朝历代怕是都用烂了。即便闭上眼睛,也知道是谁做的。一点心意都没有。”
雅福随着太后轻蔑的勾唇而笑:“这哪里能怪纯妃不利呢,分明是太后洞若观火,有什么伎俩是能逃过您这一双凤目的。纯妃原就是司马昭之心,那慧贵妃又怎么会信她用她,不怕凭白的惹火烧身么!”
太后神色澹然,沉吟片刻:“慧贵妃必然还有后招,纯妃不过是幌子罢了。哀家倒是看不透那嘉嫔了。从不争宠也就罢了,反而能一举博得天恩,诞下麟儿。不是命数太好了,就是心机太深,总不会是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女子。你可得多为哀家留心。”
若有所思一般,太后接着说道:“另外,皇上痛失了二阿哥,膝下也就是三位阿哥,哀家身为太后,必然得保全皇上的子嗣哀家的亲孙,所以雅福,阿哥所那边也得着人谨慎的盯着,不许出半点差池。”
“是,太后安心,奴婢一准儿谨慎着办。”雅福恭顺的福了福身子。
太后摆一摆手,短叹一声:“哀家趁着这朦胧的困劲儿再歇一会儿,你去吧。”
兀自退了出来,雅福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所幸太后是真的没有起杀心,能保全皇嗣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
高翔看着雅福从太后的厢房里退了出来,便连忙召唤了身边儿的小太监近前来,使了个眼神儿令他跟了上去。气声道:“仔细着点,别叫人发觉。”
办好了太后交代的事儿,高翔见周围再无旁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太后的寝室。
听见动静,太后没有睁开眼睛,只问了一句:“跟上了么?”
“回太后的话,奴才已经吩咐人跟着去了,一准儿不会有闪失。”高翔早就知道太后不信任雅福大姑姑了,故而平日里太后交代的事儿,他从来只搁在自己心上。这也正是太后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来了精气神儿,太后猛的坐起身子。
高翔机灵,连忙上前取了团垫儿搁在太后腰后。“奴才还听说,慧贵妃娘娘使人收买了阿哥所司职伺候乳娘饮食的厨子,具体是要做什么却不得而知。可奴才猜想,慧贵妃没有对皇嗣下毒的胆子。”
“她当然没有。”太后冷笑一声:“慧贵妃要的不过是斩断皇后的羽翼,而纯妃要的却是三阿哥继位为君。故而慧贵妃到底胆小谨慎些,她自然是怕皇上试穿了她的毒计,狠毒了她。可纯妃却宁可皇上狠毒了她,也要扶持自己的儿子走上皇位。出发点不同,行事作风也定然不同。”
机灵劲儿的一笑,高翔少不得恭维几句:“任这两位妃主娘娘如何折腾,终究是逃不过太后您的法眼。可不是白费力气么!倒是不如看看戏,扑扑蝶,打发了晨光也就罢了。”
太后稍微得意,只浅笑,随即又僵了脸色:“阿哥所那里,雅福一个人怕是盯不过来。你避开耳目,亲自给本宫办好此事,慧贵妃那便一有动作,你便帮她一把。本宫也想看看这皇后到底还有多少法子,能顾全六宫的和睦。”
高翔自然是能体会到太后的心意,少不得随声附和:“皇后娘娘的身子骨总是病病歪歪的不说,自打端慧皇太子薨逝,奴才瞧着皇后像是苍老了许多,到底也是力不从心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攥着后宫的权势不肯撒手,倒是不会享福的命。若非太后您坐镇六宫,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这话说的极为合心意,太后慢慢的蹙了蹙眉:“富察氏一族历来如此,说是世代簪缨,可实际上根本就是恋栈权势。本宫早就看透了!哼哼!也无妨,哀家偏不信富察氏的人能永远都那么有福气。从前那哲妃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有她做样子,后世人也错不到哪儿去。”
“太后英明。”高翔恭顺的打下千儿去,脸上满是谄媚入骨的笑意。
自帝后离开紫禁城至今,转眼也有十余日了。旁人的十余日是怎么度过的金沛姿不得而知,而她自己的这段日子,日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一根线紧紧的绷着。生怕永珹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荟澜去阿哥所探望,自己不能去也就罢了。身边儿的人去瞧过,回来再如实相告,也总归能放心一些不是。嘴里的茶是什么滋味儿,金沛姿一点也咂不出来,算了算时辰,这荟澜倒是比平日多用了好些时候。
正想派人去瞧瞧,却是门外的小陆子机灵,知晓嘉嫔等的心急,见了人回来,忙扬声道:“娘娘,荟澜姑姑回来了。”
“快,让她进来。”金沛姿这才松了口气。
荟澜从阿哥所返回景阳宫,一脸的沉重。
金沛姿正等着她回话呢,只看一眼,就被她这样的神色唬得心绪不宁。“本宫让你给永珹送几件小衣裳,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永珹不好么?这样吧,你吩咐人去准备肩舆,本宫亲自去瞧瞧。”
“娘娘,不可啊。”荟澜忙不迭的劝道:“今儿并非探望四阿哥的日子,娘娘若是贸然去了,慧贵妃娘娘知道了,指不定能掀起多少风浪来呢。恐怕慧贵妃娘娘正是在等这一日。”
“那你快告诉本宫,究竟阿哥所出了什么事儿?”金沛姿知道慧贵妃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可皇上这才走了几天啊,她们就这样耐不住性子么?
荟澜死命的忍住眼泪,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从容,不紧不慢的说道:“方才奴婢送小衣裳过去,正巧御医来给四阿哥请平安脉。乳娘说起,最近这几日,四阿哥不思饮食,看起来瘦了不少。倒是时常吐奶,哭声也比平时弱些。奴婢就等着御医瞧过了才返回来,向娘娘回话。”
金沛姿心惊肉跳道:“婴孩儿吐奶十有八九是喂完了奶水,乳娘没有抱起来还好的顺顺背。底下的人做事情怎么这样不当心。荟澜,你去将那乳娘带过来,本宫亲自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娘娘稍安勿躁。”荟澜知道嘉嫔不是急性子,可关乎自己的骨肉,也难免不这样担忧。“倒不是乳娘没有尽心照顾,御医说四阿哥是脾胃失调,奶水喂了进去积食于腹中,故而引发不适。有了这样的不适,四阿哥便不肯多吃东西,加之秋老虎的天气,濡闷的厉害,四阿哥夜里总是哭闹睡不宁,身子虚了些。”
母子连心,荟澜的这番话着实令金沛姿痛彻心扉。“御医可看准了么?本宫还是不放心,让小陆子去请曹院判,瞧瞧到底是有什么不妥。”顿了顿,金沛姿咬住了唇瓣,忽然道:“皇上皇后才走十数日,永珹就衰弱起来,绝不是时气所致这么简单。不行,荟澜,本宫非得亲自去瞧瞧不可。她们就是想趁逼我就范,那宁可是我不好!我有什么,总好过永珹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