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大量的人跑来跑去,呼喊射击。
陈西只听到了英语和葡萄牙语,而且英语都是美国口音。这是在亚速尔群岛上遇见的那伙敌人,视频里其他几伙人都不会有这种口音。
几发子弹射到了钢制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汉娜迅速把他拖到房间的桌子下,匍匐在地。
这伙敌人到底是什么人?陈西紧张的思考着。外面的葡萄牙语声音越来越少,看来敌人已经占了上风,自已和汉娜被带走是板上钉钉的了。
会被带到哪儿去?
枪声变得稀疏起来,偶尔有几声伴随着惨叫的枪响远远传来。敌人是在清理战场,不留活口。
真残忍。
陈西忍不住看了汉娜一眼,她在法亚尔岛上对那个假伞兵不也是这样吗?
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这是战斗部队的特质。外面难道是某国的正规军队?可他们为什么会有美国口音?如果是美国情报部门或者特种兵,应该不会对丰沙尔地方政府的人格杀勿论。难道事情太大,连解释和沟通都不能实现,必须大开杀戒?
陈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美国军方。尽管美国军队在对诸多目标发起攻击的时候总是会伤及平民,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到别国的领土上,尤其是欧洲国家的领地上进行屠杀,高层不会批准这样的行动。
就是说,这不是官方行为,而是某个民间组织干的。
不是官方,又有这么大的实力,那就一定和商业大佬脱不了干系。
陈西想起自已传递的那几个U盘,里昂明确告诉自已,事情和那个无关,但那几个U盘里据他说也是商业情报。
自已被追捕当然不会是因为亨廷顿国家银行里的存款,也不会是因为个人恩怨,只能与商业或者政治情报有关。
他忽然想起来那封自动消失的电子邮件。
那封莫名其妙的邮件是一些乱码,文本很长,后来又自动从邮箱里消失了。邮件的发送者可能用了类似“阅后即焚 ①”之类的技术,在邮件本身中嵌入了删除或分解的代码,过了一定时间就会自我删除或者解体。
还有,半个月前在大急流城跟踪自已的两个人,他们在门口的实物信箱里放了什么东西,到现在自已也没想出来。
半个月来,信箱里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应该出现的刊物、信件或者印刷品,难道他们放置的不是这些?
快想!敌人马上就要进来了,到时候怎么应对?
首先需要保住性命。当然,敌人不会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之前杀了自已,否则在法亚尔岛上的那三个假伞兵早就这么干了。
假伞兵……
陈西突然问汉娜:“你在法亚尔岛上是怎么识破三个伞兵是假扮的?”
“什么?”汉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他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穿伞兵制服的人是敌人?”
“他们有一个人扛着‘毒刺’单兵导弹,护航编队里没有这样的装备,所以他们要么是地面上的敌人,穿了伞兵制服;要么就是护航编队里的奸细,跳伞后在岛上拿到的‘毒刺’。怎么了?”
“咱们在法亚尔岛上暴露是因为你和他们对了暗号,‘夜莺’和‘野狐’,对吧?”
“应该是,我和护航编队的官兵并没有全见过面,只见过他们的头头。在皮库岛的灯塔下我把飞行夹克和长裤也脱了,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我。你是在责备我暴露了身份?”
“不是,那时候是他们先发出的田鼠叫声,那是你们约定好的信号,无论是谁都会暴露。我是说,他们能假扮成伞柄,咱们现在能不能假扮……”
“假扮?扮成谁?”
“谁都行,只要不是咱们俩。”
“这怎么可能?外面的人现在肯定已经有了咱俩的照片。”
“所以才能假扮,只要不像照片上的咱俩就行。你刚刚也说了,他们只有咱俩的照片,却没见过咱俩本人。”
“怎么扮?”
陈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纪梵希牌的彩妆盒:“就用这个。”
“化个妆人家就认不出来了?你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咱们自从到了这里,一直就是低着头的——怕被别人认出来。进了这间屋子以后也是,所有的监控镜头都没有拍到咱俩的相貌。只有在治安官的办公室里咱们才抬起过头,但那里并没有摄像头。刚才丽贝卡来的时候……”
陈西突然停住了,丽贝卡……她是抬起头面对着监控镜头进来的,自已和汉娜那时都背对着墙角上的微型摄像机。
“丽贝卡来的时候怎么了?”
“她现在很危险。”
“为什么?哦,你是说,你怕外面的人会通过监控录像找到她,把她也一起带走?”
“对,但没时间了,咱们得能出去才能找到她、保护她。快!别抬头!”
陈西迅速打开彩妆盒。易容,这是他小时候和伙伴们玩过的游戏,其实很容易。
汉娜的脸上现在也带着淡妆,她在照各种相片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只要不留痕迹的画个特别的浓妆,就可以和照片上截然不同。
幸亏是纪梵希牌这么高贵的牌子,昂贵的彩妆就是会让你看不出装扮的痕迹,别人还以为你天生就那么光彩照人。
“闭上眼睛!”陈西在汉娜的眉毛下方开始粉刷近肉色的眼影。不要小看这个作用,黑色、蓝色的眼影当然不行,敌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就是这个近乎皮肤颜色的妆容,会让人真假难辨。
刷过眉毛下方,陈西用极少量的深色眼影在她的外眼角处蹭了几下,汉娜的眼睛明显的凹了进去,却又看不出人工的痕迹。
接下来是鼻子,在鼻翼两侧由下往上,涂抹上卡其色的粉底液,再将淡珠光色的蜜粉上在鼻梁两边,然后在眼角和鼻梁的交界处点上一点浅粉色的粉底。这会让汉娜的鼻子看起来更挺一些,鼻梁也会显得更细。
陈西的动作迅速而稳健,这是性命交关的时候,一切潜能都会激发出来。当年他和伙伴们在玩易容游戏的时候,为了不让最亲密的同伴认出自已,时常会花整整一个上午研究如何改变容貌。
眉毛夹。他细致的钳住汉娜眉角的一部分,猛力一扯,汉娜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这个小混蛋!”她轻轻的咒骂道。
用眉笔简单的画上几下,眉毛的样子完全改变了。人们经常会忽视毛发对于相貌的重要性,实际上,如果你的发型由专业的人士来打理,整个人的形象都会大不相同。现在当然没法改变头发,没有工具,而且监控录像里两人的头顶还是会出现的。眉毛是唯一的毛发,这会让汉娜看起来和之前发生细微但足以改变观感的变化。
嘴唇。陈西让汉娜飞快的舔舐掉之前的唇膏,用浅红色的唇彩为她做了个新唇形,让她的嘴看起来大了一圈。
这时,他惊喜的看到盒子里居然还有隐形胶条,这是用来做脸部皮肤拉伸的。年纪大一点的女性皮肤会变得松弛,用这个胶条在耳后揪起皮肤粘住,就形成了简单的“拉皮”效果,前面的脸部会显得皮肤紧致。
他拿起胶条,不假思索的从耳后推起汉娜的皮肤——汉娜的皮肤太好了,一点也不松弛,不能向后牵拉,必须向前推挤——再用胶条牢牢粘住。汉娜的脸部看起来臃肿了一点,尤其是两腮处,看起来比他用棉花塞在嘴里的效果还要好很多。
之后,他又飞快的为汉娜上了些腮红,自然而鲜艳。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分钟,汉娜自已用镜子一照,惊讶的用手捂着张大的嘴。
简直难以置信,这么快的时间,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即使是她的母亲和最亲密的朋友恐怕也认不出来。
“你……”她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陈西没有理她,一把抢过镜子,时间太紧迫了。三分钟内,他对着镜子又把自已变成了一个塌鼻梁、大嘴巴、方脸型和有着一双不太对称的眼睛的新人,还用粉底和眉笔把发际线也改了一下。幸亏自已是黑头发,汉娜的发际线就不那么容易改变。
做完这些,他迅速把彩妆盒扔在桌下。两人的化妆动作也都是在桌子底下完成的,监控镜头看不到。
门外已经没有了枪声,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命令手下炸开门锁。砰地一声轻响,门开了。
这些人带着专业的工具,没有破坏门的任何其他部分,更不要说对屋里的人造成伤害了。
外面进来了五个穿西装的人,拿着手枪,看到两人从桌底爬出,脸上大为惊讶。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掏出手机看了看,似乎觉得很诧异。
两人心里明白,化妆起到了作用,这些人根本认不出他们。
“你是费尔南多·陈吗?”一个人问道。
“我是。”陈西沉着的以进为退,但口音故意带着法国腔。
那人显得很困惑,皱着眉重复问道:“你确定你是费尔南多·陈?美国人?”
“对,我就是。你们是谁?是来带我回家的吗?你们是海军陆战队员?”陈西就是要让他们越来越迷糊,所以故意胡说八道。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拿不定主意。这个塌鼻梁的家伙声称自已是费尔南多·陈,可相貌一点也不像。旁边这个高挑的女飞行员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个加拿大的空军上尉。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枪声密集的响起,听起来像是AK47突击步枪的声音,火力很猛。外面的人大叫:“掩护!掩护!第二组,手雷!”
两人迅速趴回桌子底下,屋里的几个人没有管他们,端着手枪扒在门框上向外面看去。
外面的射击声很杂乱,有些枪声听起来很远,手雷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刚才问陈西的那个人按着耳中的耳机听了一下,大声喊道:“从后面绕过去,从后面!”随即冲出了屋子,其余几个人留下来看着两人。
陈西明白,这几个人是保护自已的。万一他真是费尔南多·陈,他们不能让自已出去中弹死掉。
哈哈,这可真有趣,敌人居然成为了自已的保护神。陈西不由得笑了出来,汉娜像看个怪物似的盯着他。
没关系,外边不管来了谁,都不会直接杀自已。他们都是要活捉费尔南多·陈。尽管一时认不出自已,但他们也不会冒险。
这十有八九跟那封电子邮件或者信箱里被放置的东西有关。陈西的心里甚至想放松一下,但他立刻意识到,汉娜和丽贝卡还是会很危险。而且,即便现在敌人不能确定自已是谁,他还是可能会被带走,化妆只能一时迷惑他们。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紧张的思考着。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子弹乒乒乓乓的打在门口;又像是过得太慢了,每一秒钟都有种焦灼感。
汉娜就在自已身边,可丽贝卡在哪还不知道,这女孩对自已可能只是一时钟情,但显得情深意重,他本能的想要保护她。
这时,门口的一个人突然中弹倒下,哼都没哼一声,看来是直接被击中了要害。剩下三个人显得犹豫不决,不断对着微型对讲机说着“情况怎么样?”,但显然没听到回复。
忽然间,枪声开始慢慢变小,向海边远去。
陈西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战术?敌人的敌人看起来已经占了上风,甚至打死了一名门口的西装男子,怎么忽然撤到了海边?
他们不要我了?
枪声又开始密集起来,听起来是从窗口传来的。窗子正对着海岸,那边似乎又有直升机的声音响起。陈西一下子明白了,汉娜的招数起到了作用,外面又来了一股什么敌人。
这些人从各地飞奔而来,最先到达的一伙人击溃了治安官手下的防卫力量,之后又被新来的对手击败,然后再从海边来了一伙新人。
刚才在门外的激战中,他只听到了英语,并不知道敌人的敌人是什么人。也许那伙人也是说英语的,也许他们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没有废话,上来就动手,也是专业的组织。
陈西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这两天来,他叹的气比之前这辈子的还多。
太多杀戮了,皮库岛灯塔下的人被汉娜重击晕倒,生死难言;法亚尔岛上的敌人甚至被自已开枪击中,也全部殒命;老彼得那么好的绅士死于非命;门口处还躺着一具西装男子的尸体。这还不算湾流G650商务机上的机组成员,还有里昂和哈桑王子。
都死了。都死了。
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应该经历的。这是什么一团糟!
陈西捂住脑袋,趴在地上,刚刚甚至有点想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第一次,他想失声痛哭起来。
① 阅后即焚:本意是阅读后立刻销毁。在美国,由两位斯坦福大学的学生开发出一款名为“阅后即焚”(snapchat)的分享应用,用户可以将照片发送给好友,但照片只有一定时间的生命期(一般为一到十秒),过后即会自动销毁。小说中陈西的想法是电子邮件中可能也嵌入了类似的技术,在一段时间后自已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