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0月9日。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从南京国民政府大院的后门悄然驶出,沿着灯光暗淡的街道缓缓向西驶去。
黑色轿车转过一个街口,驾驶兵转动方向盘右拐,打开汽车大灯,加快速度向北行驶。
“把车灯关上!”
驾驶兵耳边响起的声音,坚韧而有力。
驾驶兵瞥了后视镜一眼,看见后座上的中年人挺直了腰杆,头却憋屈地歪向一边,两只圆睁的眼睛透过车窗玻璃,在贴满抗日标语的街道上搜寻,似乎想要看清哪张标语出自他手,样子有些滑稽可笑。
相对于一米九的身高,车座与车顶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
“是,长子!”驾驶兵应道。
“你说什么?”中年人侧过脸,下巴挨着车顶,竖眼看向驾驶兵。
“是,杨长官!”
常年给高官开车的驾驶兵忍住了笑,立即关闭了汽车大灯,借助街道两旁稀疏微弱的路灯光,驾驶汽车继续朝前行驶。
他不明白,为何这位名叫杨显程的高个子长官不准他打开车灯。
杨显程合上双眼,闭目沉思。
这位刚刚归国的驻外武官,几天来一直沉浸在与最高长官见面的场景中。
一个星期前,杨显程突然接到通知,最高长官要亲自召见他。
一小时后,杨显程被带进了最高长官办公室的专用客厅。
杨显程不知道最高长官召见所为何事,但他知道,一定跟日本国最近的一系列行动有关。
刚发生不久的沈阳事变,震惊中外!
“娘希匹!”
猛听见这三个用宁波话吐出的字音,刚刚在沙发上落座的杨显程知道是最高长官到了。立即站起身来,向最高长官敬了一个军礼。
最高长官抬眼望了一眼比自已高出一截的杨显程,仍然怒气未消,声音高亢地用刺耳的宁波方言骂道:“刚刚,就在刚刚,日本关东军派出12架轰炸机,空袭辽宁锦州。日本人亡我贼心不死,吞了我东三省还嫌不够,还想侵吞整个华北!”
“……娘希匹,真的是没天理了?”
最高长官顿了顿,说话的声音不再高亢激昂。
杨显程低着头,一边听着,一边猜想最高长官突然召见自已,究竟所为何事。
最高长官宣泄够了情绪,终于将视线移向站在面前的大高个杨显程脸上。
“十三长子,你对二十天前的皇姑屯事件怎么看?”最高长官一句客套话也不说,开口直问。
杨显程身高一米九,早已习惯被人称为“杨长子”。堂堂最高长官竟然也直呼自已“十三长子”,让杨武官颇感意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杨显程,你没听见我的问话吗?”最高长官再次问道。
“我认为……我认为……”杨显程谨慎地回答道:“中日之间……中日之间或许必有一战,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是的,是的。”最高长官打断杨显程的话,“坐吧,坐下说。”
“是。”
待杨显程在沙发上坐下,最高长官又仰头看着杨显程说,“我召你来,就是为了向你下达一项绝密任务……”
“请您下达命令!”杨显程再次站起身。
“坐,坐。”最高长官说话的语气变得谦和,示意杨显程坐下。
杨显程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需要更多的日本方面的情报,特别是……日本军方的情报。”蒋介石斜靠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由你负责军令部的对日情报工作。中日一旦开战,我需要来自日本的各方面情报……”
“是!”杨显程再次起身,双脚并拢,立正敬礼。
“坐,坐。”最高长官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曾在日本留学,在日本总有几个朋友吧?”
不等杨显程回答,最高长官操着宁波口音继续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我要见到你的对日情报工作方案。”
“是!”杨显程答道,“明天我就把方案交给您。”
“明天?看来你早有准备。”最高长官点点头,面色凝重地缓缓站起,有些泄气地说,“攘外必先安内,我正在集中军力和财力围剿江西红军。所以……你的方案不要提到经费的事,提了我也没有钱给你。”
“属下明白……”
汽车猛地一抖,驾驶兵扭头看了看杨显程一眼,说了声“抱歉”。然后把车停了下来,下了车,绕过车尾,打开后排车门。
“到目的地了,长官!”
杨显程下了车,举目环顾四周,四周一片黑暗,只隐约听得见长江江水拍打江岸的哗哗声。
“你回去吧!”杨显程对司机说。
他想叮嘱驾驶兵对今晚的行动保密,马上又觉得这种叮嘱很多余。
“是!”向杨显程行了军礼,驾驶兵爬上车,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来路驶去。
江岸只剩下杨显程一个人。他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凌晨三点二十分。
到约定时间了!杨武官定了定神,果然听见黑暗中有脚步声传来,一个黑影正从江边慢慢朝自已走近。
只见黑影走到杨显程身边,低声说:“杨长官,请跟我来!”
黑影领着杨显程上了江边的一条小船,待杨显程坐定,便用力划桨,催着小船朝长江对面飘去。
船到江心,天色渐明,杨显程渐渐能看清黑影的面貌。
不料黑影却抢先介绍自已:“杨长官,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刘简之啊。”
“你是刘简之?”
借着曙光,杨武官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兴奋地说:“果然是你。简之,你接到命令了吗?”
杨显程受命对日情报,第一个被选中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刘简之。
“接到了。”刘简之说。
杨显程等待刘简之说话,刘简之却沉吟不语。
“怎么,调你来做我的情报参谋,你看上去不太乐意?”杨显程问。
“我本来以为,我会被派往前线的。”刘简之说,“您点名让我做您的情报参谋,让我激动了两个小时。”
“激动两个小时?”杨显程不解地回头看向船尾划船的刘简之。
刘简之冲杨显程笑了笑。“我本来打算激动一个晚上的!可是,一想到做您的情报参谋,我这心里就发毛……”
“为什么?”杨显程严肃地瞪起眼睛。
“准不是好事!”刘简之直言不讳地说。
“不是好事?”杨显程诧异地看着刘简之。
“我猜最高长官给您的活儿,跟日本人有关。日本人狡猾狡猾的,搞日本人的情报,想想都难。”
“是啊,难,的确难。”杨显程低声说。
像是回应刘简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日本语学得怎么样了?”杨显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听说你一直在金陵大学旁听日语课程?”
“马马虎虎吧?”刘简之笑着道,“金陵大学日语系,鄙人虽然只是旁听生,但是,听说读写都暂列第一。只是……”
“只是什么?”杨显程问。
“我还是想带兵打仗。”刘简之回答道。
“带兵打仗?”杨显程知道,眼前这个刚刚毕业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优等生,在军中一定会大有前途,就连最高长官也听说过他。
不过,杨显程还是希望刘简之成为对日情报好手。
“打仗?跟谁打?”杨显程问。
“当然是跟江西的红军打。最高长官说了,攘外必先安内……”
“不要去打中国人!”杨显程打断了刘简之的话,“眼见日本就要占领东北全境,你却想着去江西打红军?看来,是我杨显程找错人了。”
“我……我只是想……”
“刘简之,作为军人,你……你居然分不清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杨显程情绪有些失控。“好吧,天一亮,我就收回调令!”
天色更亮了一些。
“我……我知错了。”
杨显程的话,不禁让刘简之感觉醍醐灌顶,突然醒悟。杨长官说的不错,日本正对中国虎视眈眈。
“真知错了?”
“真知错了。”
“好吧,我暂时留下你,先观察几天!”
“是。”
不一会儿,船到北岸。刘简之跳下船来,系好船绳,又扶着杨显程下了船,带着杨显程爬上江岸,走到百米外的一栋简易木棚门口,把门轻轻推开。
“杨长官,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就在里面。”刘简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