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25日,日本国都东京。
一天前,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风雪,从北向南,横扫整个关东平原。
短短几个时辰,位于关东平原南端的东京都,连同整个东京湾,就被盖上一层厚实的雪被。即便如此,老天还不甘心,仍然不停地让雪花伴着北风,大朵大朵地砸向地面。
入夜,一辆揽客的马车,正冒雪一路向西,朝东京驶去。
驾车人30多岁,戴着风雪帽,帽子、眉毛、胡子上,已然驻留着一些雪梢。
但驾车人仍然一动不动,双手拢在黑衣袖子里,腋下夹着一条马鞭,悠闲地坐在一辆载客的马车上。
身后的载客厢里空无一人。
漫天大雪,又是深夜,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搭马车出门。
两匹拉车的马匹,呼呼吐着热气,马蹄在雪地里不紧不慢地踩踏,四个马车轮慢慢悠悠的转动,在平坦的街道上,刻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吁----”
驾车人轻唤一声,停住马车,扭头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军营看去。
目光如炬!
连眉毛上的雪梢也震落了下来。
军营里一片寂静,士兵们早已入睡,只有一间两层楼的房子里,还亮着灯。
驾车人跳下马车,拍了拍马头。
“伙计,在这儿等着!”
那马嘶叫一声,算是对驾车人的应答。驾车人掀开车厢门,爬了进去,不到一分钟,又从车厢里跳下。
此时他已一身白衣,一闪而没。
几分钟后,驾车人已经潜进军营,来到亮着灯的两层楼下。
透过玻璃,驾车人紧贴着窗缝,朝屋子里看去。只见几个面容严峻的青年军官正盘腿围坐在矮脚茶桌边,兀自争论不休。他们虽然只穿着单薄的军衣,额头上却不停地冒着热气。
“诸位,诸位,”一个军官激动地说道,“我们第一师团驻扎在此,拱卫首都已有三十年之久!现在,参谋本部一纸命令,就想把我们整个师团调往满洲,这是继调贬柳川师团长之后,统制派对我们皇道派军官的有一次打压和蓄意报复!你们几位,如果真的想有所作为,那就不要再犹豫了!下决心动手,今晚我们就动手!现在就动手!”
参谋本部将把第一师团派往中国东北!
驾车人心里一惊,抹去眉毛上驻留的雪花,再朝屋里看去!只见说话的军官越来越激动,握紧双拳,不停地舞动!
“香田大尉,你真想造反?造天皇陛下的反?”
坐在刚才说话军官对面的一个矮个军官,轻声地对说话军官嘟囔了一句。
原来这个军官叫香田。
“我们并不是向天皇陛下造反!”香田大尉对矮个军官怒目而视,立即反驳。“我们这是向天皇陛下尽忠!我重复一遍,我们这是向天皇尽忠!”
矮个军官显然被香田大尉的气势压服,低下头,闭嘴不语。
“你们都忘了相泽中佐是怎么死的了吗?”又一个军官说道。“我们皇军的精英,这几十年来,一直为了帝国的神圣事业,前赴后继,好几次起事,不幸都失败了。但他们的鲜血却唤醒了民众!也更加激励起了我们的斗志!”
“你说得对!河野寿大尉!”香田大尉说道。
驾车人看向河野寿大尉,一张马脸,倒跟河马有几分相像。
只听河野寿大尉继续说道:“如今,我们皇道派的行动,已为统制派控制的军部所察觉,我们这些人,随时都有被抓捕、关押甚至被杀害的可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行动起来,奋起一击,以改造国家、拯救民众,实现皇道!”
屋内所有军官都被河野寿大尉的一席话说得情绪激动,血压升高,连连称是。
窗外的驾车人注意到,只有一个军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另一扇窗前,沉默不语。军官背对着驾车人,让驾车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我们的目的,是想让天皇陛下明白,只有铲除贪官污吏,才能实现昭和维新,才能建设一个全新的日本。”河野寿大尉继续说道。
矮个军官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那么不顾一切。
“我不希望我的部队受到牵连。相泽中佐虽然成功地刺杀了统制派干将永田铁山局长,可是他自已的结局呢?天皇陛下让宫内省给永田局长的葬礼送上鲜花,此事足以证明,天皇陛下并不赞成相泽中佐的过激行为……”矮个军官说。
驾车人想起,永田铁山生前为日军军务局长,陆军内发生统制派与皇道派的派系之争,永田铁山被视为统制派的中心人物。因压制皇道派等原因,一年前被皇道派军官相泽三郎所杀。
“你错了!我们这样做,正是为了你的士兵!”沉默了一会儿后,又一个军官对矮个军官说道。“难道你想让你的士兵去满洲受苦?天皇给永田铁山局长礼节性地送个花圈,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安腾大尉,没有士兵的支持,我们的计划不可能成功!”矮个军官对窗前的军官说。
矮个军官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直站在窗前不语不发的军官身上。
“安腾,”香田大尉紧跟着矮个军官说道:“一个多月后,我们就将被派遣到满洲,难道,我们就这样撇下日本不管,一起葬身他乡吗?”
窗前的军官终于转过脸来。
驾车人定睛看向这位名叫安腾的大尉军官。只见安腾的目光从屋内军官的脸上一一扫过,但仍然沉默不语。
河野寿大尉显然不满安腾的沉默,再也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来。
“即使只有我一个,我也要单独行动!”
另一个军官情绪激动地跟着河野寿大尉站起。“势在必行,安腾!让我们在‘昭和维新’的旗帜下,大声地喊出“尊皇除奸”的口号,行动起来!”
河野寿用热烈而又期待的目光,看向安腾大尉。
矮个军官近乎绝望。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失败了的话,我们会被当做叛国贼……”矮个军官冷冷地说。
河野寿大尉愤怒地将茶杯砸向茶桌台面,咆哮着大声吼叫:“不会失败,绝对不会失败!很多首级军官,都会支持我们的行动!”
原来做决定的是窗前的这个安腾大尉。
驾车人把目光再次转向他。
“诸位,此次兵变酝酿已经很久了,请相信我们的计划是周密可行的。”只见安腾大尉慢慢转过身来,用冰冷的口吻低声说道。“各位都是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军人,此次起事,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不成功便成仁,分头集合部队,干吧!”
“嗨!”军官们齐刷刷地向安腾大尉行了军礼,赤脚走出门去。
有大事将要发生!
驾车人闪身出了军营,回到马车旁,爬上马车,把马鞭在空中画了个圆,喊声“驾!”催马向前。
无奈,地上的积雪太厚,又是在夜间,马匹只能趔趄而行。
一小时后,驾车人看见路边有个电话亭,回首望了望,跳下马车走了进去,伸手把电话筒摘下,塞进一枚硬币拨号。
“东京广播电台新闻部。”电话另一头说。
“我……我要报料。”驾车人望望亭外漫天飞雪。
“您报什么料?”
驾车人显然很熟悉对方的声音。
“第一师团将在一个月后,前往满洲。”驾车人说。
“消息确实吗?”
“确实!另外……”
“您请说。”
“第一师团有军官起事,行动目标不明,行动时间……极有可能就在今晚……”
“继续盯住他们……”对方压低声音说。
“是!”驾车人说。
“谢谢您的报料!记住您的报料号码3233,一星期内,您到东京广播电台来,可以领到2日元报料奖金!”
两个日元不少,够买几瓶日本清酒了。
驾车人挂断了电话,从电话亭走了出来。
漫天飞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驾车人走到马车边,对两匹马说道,“劳驾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马匹弹了弹腿,显然是有些不满。
驾车人摸摸马头,转身朝着着两公里外的军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