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吃完晚饭,刘简之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上厚实的睡衣,进厨房冲了一杯咖啡,端进卧室,递给斜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孟诗鹤,然后在孟诗鹤的身边坐下来。
孟诗鹤脸蛋不出众,身材却是一流的。刘简之心里有一种冲动,想去搂抱孟诗鹤。
但他克制住了。
“美惠子,你看什么书呢?”刘简之控制着自已的情欲,轻声问道。
“小说。”
“小说?什么小说?”
“德田秋声最新出版的小说《伪装人物》。”孟诗鹤喝了一口咖啡说。
“《伪装人物》?不会是写间谍的吧?给我看看。”
“谁说这书是写间谍的啦?”孟诗鹤把咖啡放在矮脚茶几上,瞥了一眼刘简之说。
“那写的是什么故事?”
“这书写一个名叫叶子的女人,拿着自已的小说稿,请教一个叫稻村庸三的著名作家。叶子为了自已的小说能出版,离开了丈夫。”
孟诗鹤顿了顿,又说,“而刚刚死去妻子的稻村庸三,一个人过得空虚、孤独,叶子的出现,使开始上了年纪的他重新恢复了‘青春’。”
“无聊至极。”刘简之说。
“你听我说嘛。”孟诗鹤接着说道,“……有一天,这个叫稻村庸三的作家,看到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叶子和其他男人有关系,并和一个青年学生结了婚。于是,稻村庸三便和叶子发生了争吵,决定和叶子正式结婚。”
“但结婚也没有能阻止住叶子的外遇,她又去和另外的青年人同居了。”刘简之说。
“你怎么知道?”孟诗鹤惊讶地问。“这本书,你看过?”
“我哪有时间看这么无聊的东西?我猜的!”
“好吧,算你猜对了!”孟诗鹤接着说道。“……半年后,叶子又把这个青年人扔掉,重新回到稻村庸三身边。但稻村庸三这时已经不再对她有兴趣了。”
“这书真的无聊,写书的作家想必也很平庸。我宁愿你去看你父亲写的那本《水利学》。”刘简之说。
孟诗鹤的父亲孟浔,是南京国立中央大学的水利学教授。
“这本书很火的!”孟诗鹤说。“现在全日本的家庭妇女,个个都在看这本书呢!我若不看,我跟对面的高桥太太怎么交流?高桥太太已经把这本书看了三遍!”
刘简之承认孟诗鹤说的有道理。
“美惠子。”刘简之轻声叫道。
“嗯。”孟诗鹤抬起头。
“我……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刘简之说。
“什么事情?”美惠子放下书。“你别告诉我你跟哪位女记者女编辑或者女播音……”
“你说什么呢?”刘简之说,“我其实跟你一样,也很想念我在南京的家人。”
“我以为你铁石心肠呢。”孟诗鹤说。
“实话跟你说,上个月,我悄悄地买了两张从横滨到上海的船票,想偷偷回南京去看看你的父母。当然,还有我的父母。”
孟诗鹤放下书,侧脸问:“船票呢?”
“退掉了。”刘简之说。
“我就知道,你刘……你佐藤彦二没有这个胆量。”孟诗鹤说。
“我猜你肯定不会违反纪律跟我一起悄悄潜回南京。所以……”
“你还知道你来东京干什么来了啊?”
“说实在的,美惠子。要是杨长官再没有任务交给我们,一直让我们休眠,我就决定打道回府!”
孟诗鹤跟着感叹道:“是啊,一晃眼来日本两年多了。可我们在日本啥都没干,连东京有几条街都没搞清楚。”
“你说得太对了!”刘简之立即附和说。“两年多了,我们俩也没能造出个儿子来。”
“彦二!你又瞎说什么呀!”美惠子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说,这都两年多了,杨长官还不唤醒我们。我甚至都不知道,杨长官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应该快了。”刘简之说。“我相信这次事件发生以后,杨将军必有安排。”
“我们就不能自已唤醒自已吗?”孟诗鹤说。
刘简之大吃一惊。
“你说我们自已……唤醒自已?”刘简之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孟诗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撼到他了!
自已唤醒自已?刘简之从来都没有想过。
在刘简之看来,所谓自已唤醒自已,不就是自已自由行动、随心所欲吗?
不行,不行的。
会出事,出大事。
看见刘简之犹犹豫豫,孟诗鹤接着说:“你还看不出来吗,彦二!这次事件以后,无论是皇道派得势还是统制派得势,都不会对我们中国友好。这一点,在他们的起事宣言里说得清清楚楚!很明显,日本会加速法西斯化,迟早都会对中国发动全面战争。”
轮到刘简之沉默不语。
“你们那位最高长官,赔上全部资本,也想要彻底消灭红军,其结果一定会大大削弱自身军力。如果日本全面侵华,国民党一定抵挡不住。”孟诗鹤接着说道。
刘简之惊讶孟诗鹤为何会在最高长官前加上“你们那位”四个字,但他不得不承认,孟诗鹤说的不无道理。
刘简之也深知,这次事件给了他足够的教训。事件发生前,虽然有些预兆,也有些传言,但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以至于三岛打电话给他,说第一师团会有异动时,他甚至感到有些吃惊。
事件发生到现在,他还以为这只是日本内部的事,与中国无关。
而特工组所有潜伏下来的人,都在极尽所能地做一个真正的日本人。
可这样下去真不行。
想到这里,刘简之突然站了起来。
“你想要干什么?”孟诗鹤问。
“我想去趟DG医院。”
“你想去找宋督导?”
“嘘!”
刘简之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向外望了望。然后走了回来。
“是。我想让她给杨长官发电报,要求自我唤醒!另外告诉他,日军参谋本部,正打算向满洲增兵。”
“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没有她的允许,你不能去见她。这是规定也是纪律!再说,现在外面还戒严着呢!我可不想你壮志未酬身先死。”孟诗鹤担心地说。
“我是记者,出去方便。即使全城戒严,我也有办法通行,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刘简之说。
“你昨天晚上整夜没回家,适可为止吧。你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暴露身份。”孟诗鹤说。“今天就在家里待着,好好睡上一觉。有事的话,你们台里自会给你打电话。”
“那我们就只能在家造儿子了。”
说着,刘简之把孟诗鹤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放在榻榻米上。
“不行。”孟诗鹤一把推开刘简之。
“为什么不行?”刘简之问。
“我猜,你忘了把避孕套买回来。”孟诗鹤说。
“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
“绝不在日本这块土地上生儿子!”
“我没忘。”刘简之说,“在哪儿生儿子,也都是中国的儿子。”
“那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中国的骨肉,当然要在中国出生。”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刘简之走出卧室,走下楼梯,取下挂在楼梯边的话机话筒。
“您哪里找?”刘简之问。
“佐藤君,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对方说。
“你是井川少尉?”
“您的听力不错。我是井川。”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你们东京广播电台。”
“你稍等,我现在就过去!”
刘简之一抬头,看见孟诗鹤站在楼梯口。
“我得去一趟台里。”刘简之说。
“尽早回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