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雪落幕。
玄龙九年，三月。
冰雪消融。
万物复苏。
一同复苏的，还有天下各地，不断挖出来的一尊尊古棺。
这些大虞宗师们，如约醒来了。
“这些大虞时代的古人，怎么老喜欢往皇都来？”
苏辰远眺整个皇城，有万千寿火，在他眼前浮现，有的寿火如烈焰熊熊，剧烈燃烧；有的寿火，零星残火，不见燃烧。
多年下来。
靠着观寿，苏辰就能认出，哪些是复苏的古人。
宗师多了很多。
甚至。
就连亚先天，都出现了一尊。
至于群仙倒是没多少，仿若全都被封印在大虞皇陵里了一样。
“如果仙临。”
“仙会不会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深渊走出来的？”
莫名的。
苏辰想起了，登天楼下，那一座古老深渊，那一扇唯有极境才能推开的门。
还有，那名为晓先生的怪物。
摇了摇头。
“与我无关。”
医馆开门。
苏辰清扫浮尘。
虎子，很久没来了。
自此。
这间小医馆药铺，门庭冷清，再无人踏足。
就连原本游荡在附近，不敢登门的新地痞帮派，也跃跃欲试，想跑来收取些保护费了。
不过。
这些年来，苏辰也早就习惯了。
“好好看家。”
苏辰拍了拍小龟，撑起一把竹伞出门了。
今夜无风无雨。
他执伞，直奔皇城外，江河之上。
那里，有三股熟悉的寿火。
小龟憨厚点头，表示会好好看家。
但，等苏辰离去后。
它眼珠子乱转，立马从水缸里跳出来，钻进了附近连通太液湖的皇城河渠中。
整整六年了。
今夜。
终于等到机会。
它要狠狠的吃那一条大蛇。
这夜不再平静。
皇宫，太液湖水，剧烈翻腾。
依稀可见。
有巨蛇，有恶龟，皆高百丈，一追一逃，杀出皇宫，与江河湖水中厮杀。
恶龟挑衅，巨蛇追杀。
“吾，这一头灵蛇，可是有一丝仙血的灵兽，也是你这小小大妖魔能挑衅的？”
周太祖冷笑，不屑看向那一头逃远的百丈恶龟。
只是。
下一瞬。
他就勃然色变，仓惶朝外追去。
命魂中，他与灵蛇断了联系。
这么快。
莫非这一头大妖魔级的恶鬼，直接秒杀了他的灵蛇，这怎么可能？
他的灵蛇，比拟宗师第三境，己身如龙！非亚先天出手，怎可能一顺就会被杀？！
“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城里，那一位亚先天宗师，为什么做局害我宠兽灵蛇！”
周太祖在怒吼。
皇城外。
江河湖水，染上血色。
大蛇死去。
死在了小龟身上迸发出来的可怖剑意之下。
此剑，叫做葬星！
千剑万剑于一剑当中爆发！
小龟，则是以妖魔血气，层层叠叠，化作一口浊气，以剑意迸发。
这一剑，小龟修了六七年，终于在今日展露锋芒。
小龟，吞咽着这一头灵蛇。
它，发出了长啸。
这一刻，它血脉沸腾，助它彻底异化，变成如同仙鲸那般的灵兽。
皇城，有无数惊骇目光，朝着这里望来。
“灵兽！”
“这是有灵兽出世了。”
“抢！灵兽气息，如此弱小，必然还在幼年，一旦养成，至少也是一尊顶尖练气士，甚至练气之上。”
无数身影奔腾。
哪怕皇宫，高阶练气仙的桀，与皇城潜藏的那一尊古亚先天，也是降临了。
可惜。
江河里，什么也没有了。
小龟，吃饱喝足，偷偷顺着暗河，爬回了药房的水缸里，老老实实的在看家。
它，不再是驾驭水火的上位大妖魔，双面玄龟血脉了，而是灵兽，生死玄龟。
它，踏上了仙途！
这一.夜，皇城无数强者，无人能够想到，这么一尊潜力无限的灵兽，就藏在一间冷清的药房水缸里。
江河上。
苏辰执伞，遥望有无数强者赶去的方向，那一道灵兽气息，他亦有所感知，有些羡慕。
“一尊灵兽。”
“貌似，还是纯血灵兽，凌驾于巅峰大妖魔之上，不知谁这么幸运，能成为他的主人。”
苏辰，一阵感慨。
他并未赶去。
眼前，槽帮岛船上，战斗已然爆发。
三道身影，皆白发枯槁，横压四方，肆虐岛船之上，哪怕绝巅都非他们一合之敌。
“他，果然还活着。”
苏辰眸光复杂，认出了其中一人。
杀孽虎，叶轩。
年少时，胸有万民，悲悯天下，不惧一死，与执宰一同叩击宫门，如今，却满手鲜血，白发枯槁，不停杀人，如同成魔，为延寿，不折手段。
苏辰，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就像曾经的梁太祖，少年时，许诺万民安定，曾也孤身刺虞，慷慨赴死，可成了皇帝，就迷了双眼，为长寿，囚禁仙鲸，愚弄天下，视民如蚁。
这时。
为首那一尊白发仙，终于寻到了想见的那人，眸子赤红起来，发出了咆哮。
“武三刀，汝可还记得吾！！！”
远处。
“这武三刀，怎么回事，竟然招惹上了一尊古练气仙？还不死不休。”
苏辰疑惑。
轰！
白发仙，踏风与浪而来，身上有无形之风，席卷整个岛船，掠夺他人寿元，助长自己。
岛船上，槽帮众，化作枯老尸骸，面带惊恐，纷纷倒地。
刹那。
苍老容颜，也变得年轻起来。
转瞬。
就变成，一方器宇不凡的青年白发仙。
“这是什么邪术？”
“夺寿！”
“莫非是仙术。”
乌篷船里。
正准备跑路的槽帮帮主，武三刀，下意识握向了腰间的长刀，可却不敢挥斩而出。
他虽双一品，比拟绝巅，但面对传闻中的练气仙，仍是心中胆怯，一刀也不敢斩出。
“这位大人，是否有误会？”
武三刀，满脸疑惑，卑躬屈膝，硬着头皮发问。
天地良心。
他，与这尊仙师，第一次相见。
“哈哈哈！”
“没想到，你也会怕。”
“当年。”
“吾给汝薄面，只让汝交出一半寿元，就会放过汝，汝不是狂傲的很吗？”
“操控炼尸，将吾重打回封印墓穴！”
“那时，汝可想过有今日？”
白发仙，青年模样，满头枯槁长发，猖狂大笑，眼中杀意，却越来越浓。
他出手了！
掠夺之风，朝武三刀刮去。
“不！”
风虽无形。
武三刀，却有所感应，脸色狂变，挥舞长刀，恐怖刀鸣响起，就要朝白发仙斩去。
对方的话，他听不明白。
但。
不拔刀，就会死。
“原来是他。”
江边，苏辰远望，这才想起白发仙这一号人物。
他得罪的人多了。
很多，都在乱世中，化作了白骨。
所以懒得去记。
苏辰有些怜悯的看向武三刀。
这武三刀，竟是替他挡了刀。
“帮主！快走！”
武三刀一刀斩出，寸功未见，在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一道身影，一跃而起，就要去挡那一道无形之风。
见此。
苏辰原本隔岸观火，看戏的心态，也终于有所浮动。
他，微微沉默，还是出手了。
倒不是为了虎子。
而是，看不得白发仙桀骜，也该让它知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这人间修行，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
“哈哈哈！”
“又来个送死的？”
“貌似是一尊人间修行的宗师，可惜，吾巅峰时，为练气仙路第九层，哪怕还未恢复，也……”
白发仙，冷戾眸子，朝苏辰方向望去。
可是。
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修行宗师。
他看到了什么？
江河之上。
有一只皮毛崭亮的黄鼠狼，人立而起，踏着风浪而来，吐出一口浊气，浊气瞬间大涨，将漫天无形之风吹散。
“什么？”
“妖物。”
“一个妖物，竟能破了我的仙术，掠寿之风……”
白发仙，露出异色。
然而。
黄皮老仙，也就是苏辰，朝他拱了拱手，道。
“此事，由我居中调停，到此而止。”
“可好？”
闻言。
白发仙，不屑一顾，目露冷嘲。
“你算什么东西！”
“一头妖物！”
“吾，抬手可杀。”
“看我夺尽你的寿元！”
他怒吼。
更多的夺寿之风，被他吹了出来。
轰！
还是免不得一打。
对此。
苏辰叹息，拱手，朝他问道。
“你觉得，我是妖，还是仙？”
气与血交融。
这一刻，如同仙途法力的力量再现，且，大一品以后，苏辰施展仙术，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有术晶浮现。
讨封登仙术，再现人间。
“十绝仙术，讨封登仙术！”
白发仙，猛然一惊，剧烈颤抖，更是后退一步，目露惊恐与骇然。
这一刻，他认出了这一门仙术，更是让他想到了不好的回忆，那一尊妖孽无比的大虞术仙！
“你是你.妈的头！”
“赶紧给爷爷去死！”
白发仙怒吼，根本不答，漫天夺寿狂风，全都朝着苏辰这一尊黄皮老仙刮去。
只要不答，就无法触发十绝仙术的恐怖。
他赢定了！
“你答错了。”
“你应该答，吾是仙。”
刹那。
讨封登仙术，第三重，自在变化，发动。
轰！
仪式成立。
无名吸力涌现，作用在白发仙的身上。
那些夺寿之风，在这一股无名吸力的面前，显得格外可笑，刹那，烟消云散。
转瞬。
白发仙，重新化作枯槁老叟的模样。
“不！”
“怎么可能？”
“除却那一尊妖孽的大虞术仙，还有人能够悟讨封登仙术圆满的第三重，自在变化！还是一头妖魔，怎么可能？”
“这可是天下唯一的十绝仙术啊！”
“不！”
“你不可能是妖魔！我明白了，你是他，你也醒来了，饶了我，我不敢了。”
白发仙，惊恐欲绝，他被吓破胆了。
没有犹豫。
他转身就逃。
再这样吸下去，他必死无疑。
他根本没有多少余寿了！
可以说。
这一门讨封登仙术，为掠寿之术的顶点，乃是所有即将寿绝者的克星。
咔嚓！
术晶碎裂。
大一品，施展仙术，所坚持的时间，也不过延长了三五息罢了。
“还想不想延寿了。”
“带我走！”
白发仙怒吼。
下一瞬。
叶轩，还有帝龙，一左一右，抓起白发仙就走。
见此。
苏辰止步。
以他实力，一尊寿元无多，还未恢复巅峰，且被吓破胆的古仙，他杀之，不算多难。
只是杀之，小轩子，怕是就要寿绝了。
“多谢这位……这位大妖前辈……”
乌篷船上。
武三刀，上前拱手感谢。
苏辰抬眸，凝视着这一尊曾意气风发，狂傲上天的黑甲男子，九年过去，他步入四十中年。
对修行者来说，这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壮年，武三刀却两鬓斑白，不复当年锐气，满是圆滑，脊梁弯曲，朝他恭敬见礼。
换做九年前。
哪怕被救，他也不会如此卑微。
苏辰恍惚。
想起了，楼船上，那狂傲黑甲，执刀而立，笑道：杀汝，不过三刀。
黑甲不再狂傲，就连刀也捂不紧了，他没了年少时那一口狂傲气。
原来。
九年前。
他那一刀，斩断了这狂傲黑甲的宗师之路。
“武三刀。”
苏辰道。
“前辈您说，只要不是贩卖人口，叛国之事，今日大恩，吾武三刀必然肝脑涂地还之。”
武三刀，恭敬要拜。
只是。
这一拜，怎么也拜不下去。
“今日事由我而起。”
“当年予你一刀，今日还你一刀！”
这时。
苏辰踏步，以黄皮老仙的模样，眸如金日，望向逃到了江边的三道身影，他呐喊了一声。
“帝龙！”
轰！
岸边，帝龙模样的大虞宗师，脸色狂变。
这邪门的黄皮老仙，连古仙都不是对手，他这尊人间修行哪里敢与仙争锋？
然而。
白发仙，却是愤怒的看向了帝龙。
“别得罪这尊大虞术仙，你想要害死我们吗？”
“没听见，他在叫你吗？”
“还不快去！”
“你还想不想延寿了。”
轰！
浪涛，化作手掌，将帝龙抓来。
这一尊大虞宗师，曾在大周初年，让苏辰忌惮万分，不敢出藏书楼，可如今，时间冉冉，不过苏辰掌中玩物。
“前辈。”
帝龙，白发苍苍，露出勉强笑容。
“只是吾略有所感，拿你教导一下此人刀法罢了。”
苏辰宽慰道。
这下。
帝龙放心了。
区区妖魔，如何懂得人间修行？教导此人刀法？这刀法能有多强，他巅峰时，可是第三境的己身如龙。
何惧这区区妖魔浅薄微末的一刀！
“来吧。”
帝龙含笑道。
“看好。”
“我只出一刀！”
苏辰侧头，朝武三刀低语。
下一瞬。
他的手掌，朝下压去。
“刀来！”
这一刻，皇城外，连绵千里，这一条怒河，剧烈颤抖了起来。
江河之水，化作百丈巨刀，带着桀骜狂意，朝着帝龙横斩而下。
“这一刀，叫做桀骜！一法贯通，万法相融，一刀桀骜，生死何惧！”
“看好！”
“这一刀，吃的是意气！是你曾被斩去的宗师之路！”
江河巨刀，横斩而下。
帝龙瞳孔紧缩，头皮发麻，再无半点轻松惬意。
他实在没想到。
这黄皮老妖，竟如此阴险，分明就是想要杀他，竟说什么略有所感，给人指导刀法。
什么略有所悟的刀法，能这般可怖。
就算他巅峰状态，第三境，及身如龙，也要死在这一刀之下。
这绝对是蓄谋已久，想要杀他！
“不！”
帝龙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刀……”
乌篷船上，武三刀痴了。
他人看的是这一刀的势！
在他眼里。
看的却是意气。
桀骜！
他本就是桀骜人，这就是九年前，在楼船之上，被他恐惧之下，舍弃的少年意气啊。
他，悟了。
“悟了就好。”
苏辰颔首点头。
随即。
他看向了乌篷船里，呆头呆脑的虎子，毫不犹豫，一脚将他踹进河里。
“闲着没事，你出什么风头？”
骂骂咧咧，苏辰离去。
这一刀下去，天下瞩目，皇城震惊，差点以为又有大虞的刀道绝代宗师临世了。
当无数人影奔走，赶到之时。
只看到了，吓破胆气，在江河之上，呆愣无神的帝龙，以及，乌篷船上，如痴如醉，一身气息圆满，有桀骜之龙，在身上诞生的武三刀。
他，宗师了。
至于，江河里，正在狗刨水的虎子，没有一人留意。
毕竟，只是区区一个三品罢了。
殊不知。
就是这尊三品寻死，才引发了今日这可怖的一刀。
药房里。
苏辰，亦有所悟。
他体内，有第二剑，孕育而成。
第一剑，以入微之势为基石，千剑万剑，汇聚于一剑之中，葬送天上星辰。
第二剑，他终于明了。
应以胸中一口意气，化作一剑，一剑通神，护己，护亲友，护天下，可斩苍穹之月！
苏辰，第二剑，成了！
“这一剑，当称斩月！一口胸中意气，可护天下民，可斩苍穹月！”
见状。
小龟，跑出水缸，两眼发光，蹭着苏辰的衣袍，仿若在叙说。
这个厉害！
快教龟龟！龟龟要学！
“好。”
苏辰宠溺摸了摸小龟脑袋，只是，视线却又远眺皇城。
那些流速仿若停滞的零星寿火，越来越多了。
宗师，密密麻麻。
就连古仙，亦有些许。
而且。
又多了一尊古老大虞的亚先天宗师！
“看来，大世要来了。”
“所以。”
“他们迫不及待了。”
苏辰在远眺，可是却看到，有一道残烛寿火，远赴千里而来，以恐怖的速度，降临皇城。
皇城里，两尊亚先天气息，亦是在远去，窜出皇城，似在惊恐，似在避退这一道寿火的主人。
很快。
一道满身寒酸气，衣袍破烂，似才刚从土里面爬出来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医馆附近。
他头发乱糟糟，拄着木棍，木棍上，还挂着一个酒葫芦，他满脸狐疑，在附近探头探脑。
“奇怪。”
“气息怎么消失了？”
“奶奶的，谁能想到，二百年多前，将吾从土里扒出来，吾随手点化的一只小黄鼠狼，竟真能以妖魔之身，修成十绝仙术，第三重变化啊。”
他，一阵懊恼。
他给的灵机，还是阉割版的。
绝无可能修成圆满的第三重变化才对。
可。
怎么就被修成了！
他一下子从独一无二，变成了天下唯二了。
“吾那逆徒到底去哪了？”
咕噜噜。
一阵饥肠辘辘。
这一尊大虞术仙，在附近商铺，一阵敲门，想要求些吃食，且大言不惭，能予我饭食，乃你天大机缘。
毫无例外。
他被疯乞丐，全都被乱棍打了出来。
这下。
他敲响了医馆药铺的门。
“给爷点饭吃。”
他，双手叉腰，硬气说着。
“……”
苏辰，一阵沉默。
看了眼这人头顶熟悉的寿火，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记错了，就是眼前这货，竟能让两尊亚先天逃一样的离开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