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B市之行,在季落看来是非常圆满的,瑕不遮瑜。
杨诚也被拉着喝了几杯酒,季落跟杨思思两个姑娘受到在场三位男士的照顾,捧着牛奶果汁喝。
快散场时,季落帮田宇叫了个代驾,她这边就她自己开车带人回去。
只要小心不被交警叫停,她这边没问题。重生一场,多活十来年,各方面的能力都要比这个岁数的人稍厉害些,开车当然也在这个行列。
但田宇死活不同意,代驾到了,他非要让人家上这边的车,好说歹说都不行,季落无奈,只得同意。
这辆车比一般私家车要大许多,是SUV,坐四个人也算宽敞,一车可以带走。
今晚喝的是啤酒,田宇喝酒上脸,但神志非常清楚,在季落回头看的时候,还冲她招了招手。
关盛也回头说:“改天到江城来,我请你喝酒。”
田宇答应了。
以前因为心怀愧疚,觉得无脸见人。
江城那么大一座城市,因为里面住了一个季落,即使他去到江城不是为了找季落,也难免心虚,浑身不自在。
现在依然对季落怀有抱歉,但总算获得了谅解,从此以后,那座城市便不再可怖,而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变得温暖和煦。
到家后几人都各自收拾,没有借着酒意通宵聊天吹牛。
季落吹头发时,收到田宇的报平安消息,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各自道晚安。
夜里起了风,静谧夜色里大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窗户也被风吹得震动,有闷闷的细响顺着床根传过来。
季落翻了个身。
都说无事一身轻,这话季落是信的。
这一阶段的事情弄完,她心里的大石也落下去了一点。
精神上的疲累要散去了许多,可换来的却是彻夜难眠的兴奋感。
兴奋什么呢?
大学还没有考,高三还有一整年,她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会不会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产权官司还没有开始打,她爷爷就迫不及待的过来摆架子,真要开始了,这三家不要脸的又要凑一块儿,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实际结果尚未可知。
股份暂时借给了田宇,总算是可以不放在手里落灰发霉,但田宇的真实本事如何,她也没有考验,上辈子没跟这边的人来往,对他的记忆只有性格沉稳待人真诚,专业成绩非常优异。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季落再次警惕起来,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吧,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也会朝着目标努力,前行过程中总会有意外,得到与失去,对现在的她而言没什么大区别。
大不了就是不考大学,她可以自己换种方式离开江城回到她的家乡,自修设计学。
大不了那些原本没有拿到手过的东西,现在依然夺不回来,反正没有那些产业,她也不缺吃穿。
大不了田宇拿到股份以后,非常拼命的想要救一救季氏,但这个庞然大物已经从根子里烂透了,余下的光亮外壳根本撑不住,该倒的时候还是倒,她也可以拿钱再开一个没有三家蛀虫的小季氏。
季落单手胳膊遮住了眼睛,但唇角忍不住笑。
要不怎么说就怕人无欲无求呢?
她这样豁达的一想,只觉得这天下间再也没有会让她难过得流泪的事情了。
季落突然有点想沈珩,那位未来严以待己的大律师。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日不缀的跟她聊家长里短,让她重拾生活的信心。
日子其实很简单,普通平淡里自有它的温馨幸福。
有钱有有钱的过法,穷也有穷的过法。好看的人有好看的忧愁,丑陋的人也不一定就嫉恶如仇。
她脸上笑意还在,但泪水从压在眼睛上的胳膊缝隙里挤出来,滑下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她记得那时候她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是个健康模样,瞧不出心理上有大毛病。
趁着身边其他人都不在,她收敛了装出来的温顺,露出了藏在皮下的獠牙,像个小恶魔。
她对沈珩说:“你每天跟我念叨也没有用,我即使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毫无用处。你难道试图用这三言两语就能拉回一个满心怨恨的人?”
那个时候沈珩笑了,是他救了她以后第一次笑得那么畅快。
他给季落讲:“任何事情都有潜移默化的功能,你生来不知道善恶,但你身边的人有的事情做,有的事情不做。你不知道学校老师每天在讲什么,也不知道同龄人的游戏有哪些,但有些朗朗上口的调子你也会跟着哼出来,你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其实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
“而你现在对我做出回应,不是我的话没有用,你的厌烦抵触,恰恰证明它让你起了逆反心。越在意,越深刻。”
沈珩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悲悯。
“季落,我没有想要改变你,我只是想让你试着做回你自己。”
他说得对,很多东西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她。
她内心抗拒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向水滴石穿一样,砸出一个小缝隙,然后以此为中心,层层裂开,让外面的光照进来。
曾经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这个世界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理疾病。只不过有的人藏得住,有的人不善伪装。
有的人病况严重,但他披着一张温和无害的皮,跟大众站在一起,竟也有健康人的模样。
从来不是痊愈,而是看自己想要站在哪里。
季落感受着胸腔内那颗心脏急速的跳动,其实她一直都有答案。
她想跟爱她的人站在一起,不想被当异类隔离。
从前只有杨思思、杨诚,后来多了关盛、关鸣,再后来有了沈珩,而这辈子,她视线里的彩色越来越多。
曾经远离的、疏离的、从未想过去结识的人,都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灿烂笑脸,季落想跟他们在一起。
不同的是,她之前装得很辛苦,装健康、装释然,很累很苦。
而如今,她可以坦然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