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市镇大概只有二百多户人家,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替人赶脚转运之类的活计谋生。
不过此时并非旺季,贩卖牲口和青盐的营生都要等到晋后方可做得,春天正是牲畜繁衍育仔的时节,而赶上春晋雨水多的时候运盐也会让人赔掉了裤裤子。
整个镇子上仅能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客店,房舍破陋矮小,屋内则是一水的通铺。
一间房内倒要住十几个人,房间里一股从牲口身上带来腌臜的气味直冲鼻子,油黑发亮的铺席间出没的虱子跳蚤几乎多到了不怕人的地步。
也只有那些浑身盐霜的盐贩子和皮糙肉厚早就被虱子咬惯了的牲口贩子们才能捱得。不过在这客栈中歇息一宿,一个人却只需三文钱,所以平日倒也有不少生意。
九公主身娇肉贵,这种地方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住不得的。
好在镇子边上还有一间驿站勉强可以落脚,驿站的规制虽然不大,到底比那家名唤悦来老栈的客店干净些,又有单独的院子。
于是使团便下榻于此。当然,能住进驿站里面的只有公主本人以及她随身的女官和侍女。
除此之外,就连使团的正使和两名副使才没有这个资格,其他人还是要自己想办法,里面也包括殿前司的那位李校尉。
其实使团本可以不在这里停留的,只是自打离开洛州府后,温芷始终未曾洗浴过,生性爱洁的她几乎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所以只好在石头营这里稍事休整,待明日再重新上路。
驿站里的老驿长饶是活了一把年纪也从没接过身份这么尊贵的客人,直到现在走起路来头还是晕的,话都说不利索,唯恐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承受不起。
只可惜驿站里没什么人家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在听说公主要在驿站里洗浴后,驿长将他手下的两名驿卒指使的团团转,恨不得把马棚子都拆下来烧火。
西北这里树木稀少,镇子周围能砍的树木早就被人砍光了,烧柴都需要人从很远的山上背来,镇子上许多人家都习惯一天只吃一顿热食,也是为了少用些柴禾。
不过此刻的老驿长却只恨火烧得还不够旺,以至于让贵人们久等,便亲自守在灶下,将干柴一根接一根的塞进灶膛里,一直到再也塞不动了才肯罢休。
温芷用的浴桶是她从天京带来的,地道的香木质地。
内府巧匠打造,盛满了水之后非但丝毫不漏,更是会在水中渗入丝丝缕缕的香味,也是温芷平素最喜爱的几件物品之一。
此刻浴桶中已是盛着大半桶热水,里面还撒着零星的花瓣。
房间周围的闲散人等早就被远远的赶开,就连在驿站中轮值的那几名殿前军也不例外,只有四名侍女陪在温芷的身边。
陪浴的侍女伺候着温芷脱下身上的罗衫,为她解开了盘在头上的长发,露出一副白皙耀眼的身子,就像是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咕噜”一声,屋顶上的瓦片缝隙中传出口水吞咽的声音,一名色胆包天的驿卒从缝隙中贪婪的盯着温芷的娇躯。
似这般身份贵重的美丽女子,他平时何曾得见过?此刻见了,便是立马就为她送了性命,也是甘心情愿。
只恨距离太远,有些看不真切。他小心翼翼的想将瓦片之间的缝隙扒得更加大一些。
谁知刚抬起手来,一件细小的物事便击中在他的肋下,那名驿卒只感觉浑身僵直,丝毫也动弹不得,就连开口也办不到,只剩下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
驿站背后的一间民屋,横躺在房顶上的元心明颇感无趣的往天上弹了一粒豆子。
看也不看的任它自己准确的落入口中,叹息道:“全都是些小毛贼,就不能来几个有真本事的,也好让我解解闷吗?”
温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春光外泄,她抬腿跨入浴桶,将身子渐渐没入水里,直至淹没头顶,任那一头秀发散落在水面上,便似那满天的乌云,遮蔽了日月。
让人心中阵阵发憷,她一直在水底下待到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方才从水中抬起头来,几片花瓣粘在她的肩头,更加衬的她肤如凝脂,腮凝新荔。
从在桃花渡遇刺之后这些日子里,温芷的心思一直都很重。
她原以为自己孤身远嫁异邦已经是件很可怜的事了,没想到即便如此,仍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陶大人和李校尉两个虽然说的含混,可天生聪颖的温芷,早就猜到了几分。
这一路上的刺杀,不外乎来自于她的那几名皇兄。想必是自己的四哥得罪了人,结果却要她一个弱质女流来承担。
温芷轻叹了一声,其实她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看淡,只可惜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战死的士卒们,只要她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尸身,让她难以入眠。
这些罪孽,是否最后都要由她来承担?而她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唉,可怜生于帝王家!
想到伤心之处,温芷的眼神有些凄离,一滴泪水从她面颊上悄然滑落,滴在了水面上,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公主!”陪浴的侍女担心的问道。
温芷飞快的用手背擦拭掉面上的泪痕,强颜笑道:“没事,一只小飞虫。”
温芷的洗浴并没花用多长时间,虽是长途跋涉,可她整日都待在车里。
这几天又刚刚下过雨,所以她身上本来就没沾染多少风尘,之所以要坚持洗浴,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习惯而已。
“好了,伺候我起来更衣。”她望了那几名侍女一眼后,又补了一句道:“你们几个若想的话,也可以就着这残汤洗一洗。”
那几名侍女闻言俱是面有喜色,连忙躬身谢道:“谢殿下恩典。”
温芷回到屋中,信手拿过床边的琵琶,心不在焉的拨弄了几声,却是一曲雨打芭蕉。
只不过在她的手中,那本应该是流畅欢快的琵琶曲,却变得压抑低沉起来,那些或长或短的旋律,时轻时重,就像是暴雨中的芭蕉叶子,浑没个藏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