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
红衣银甲卫队兵整齐划一,杂乱喧嚣踏过街角。这是中央卫队兵参与巡城卫队职责的第八日,皇城百姓已然习惯。
七月七日皇帝遇刺刺客被抓,翌日一具黑衣少年的尸体悬挂城墙,附颁悬赏令。
有胆大民众上前看,血淋漓尸体的面部皮肉削去辨不清面容,又如何确定此人身份?三日毕无人认领,尸体随意弃之荒野。
与此同时,中元节庆典取消,取而代之的是满城满街通缉令。画像张贴出来,脸上没画五官,只有一张笑脸面具。
群众哄然大笑,边上官兵神色肃穆。
通缉令写的其他小字没几个人留意。
临仙楼。
清闲的吴管事负手看账房老刘拨算盘。
一波算完,回清算珠搁下纸笔,老刘道:“月前尚且欢欢喜喜,谁能想到,不过半月竟然人人自危。如今皇城外乡人都不多见,能有几个住酒楼的?”
吴管事皱眉,道:“多亏德宁公主愿意住我临仙楼,要不中央卫队兵每日查房下来,生意就更不好啰。”
“说到德宁公主,”声音低低,账房老刘道,“前些日子百姓为驸马伸冤暴动,连永宁公主都被赐了毒酒;宫里皇帝遇刺同党在逃,她竟还能开开心心每天逛街买这个买那个的,心是真的大。”
“德宁公主!这怎么能一样!”吴管事敬仰道,“前些日杀掉皇甫庆丰的祁大宗师是她亲哥哥!祁大宗师宠溺妹妹在全偃州出了名——有了这么个靠山,她有什么好怕的?”
“啊,原来祁大宗师是……”账房老刘错愕,旋即点头如啄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那位驸马爷胆敢丢下德宁公主自己回离州呢。”
“就是说啊!”柜台姐姐搭话,道,“德宁公主有了祁大宗师做靠山,估摸也看不上离州白家这么个小小侯爷。北境离州算个什么……哎呀,德宁公主。”
十二三小女孩牵着个黑色斗笠的白衣华贵女孩子进来,冷清的临仙楼一层空气瞬间滞住,又迅速流转起来。
“酒水备好了么?”
“桌椅再擦一遍,别偷懒啊!”
呵斥上几句,几个伙计应声做鸟兽散,吴管事殷勤凑上前。
“殿下今日可有想吃什么?”
白衣女孩子唤“吴双”,身边小姑娘当即脆声道:“和昨日一样就成。”
“白粥和小菜么?”吴管事愕然,道,“殿下吃得未免也太清淡了些……”
名唤“吴双”的小女孩眉头一皱,道:“你这老头怎么如此无礼,殿下想吃什么准备便是,哪来这么多话头!我家殿下外头新奇的大鱼大肉吃得多,回来休息就愿意吃点白粥有什么不妥的?”
吴管事连连应是,头也不敢抬。边上脚步咚咚咚踩上台阶远去了。
“到底气势足了身体就好,”柜台姐姐小声嘀咕道,“先前德宁公主走起路来慢悠悠,哪有这般……”
“闭嘴,”吴管事瞪眼,打断道,“背后议论贵人,不像话!”
……
楼阁上,女孩子摘掉斗笠,露出英气的稚嫩面庞。
“真是憋死我了!”小孩子抱怨道,旋即衣裙褪下,“束手束脚的,扮女孩子真麻烦!”
“行了行了小点声,”捏捏吴量脸庞,吴双嫌弃道,“若不是那日你宫宴假扮姐姐有功,我才不会忍你到现在。”说罢,吴双凑到床前,问,“姐姐今日如何?”
比了个噤声动作,红豆声音很轻,道:“祁兮姐姐醒来又哭又笑说胡话的,我可是哄了她好久……吃过药,这会儿才睡下呢。”
吴量担忧道:“姐姐烧可退了?”
“这个自然。”红豆竖眉,斥道,“怎么就不相信你红豆姐姐呢!”
“怎么会不信?实在是皇城抓刺客,药铺管控厉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吴量道。
边上吴双没搭话,只是低头看。床榻上,蚕丝被裹住全身,女孩子背着身只露个小脑袋。耳朵红红,碎发被泪沁湿,脖颈儿在被窝里若隐若现。
“这么捂着,姐姐会不会中暑啊?”吴双喃喃道。
“她心里难过,由她去吧。”红豆说。
吴双默然一刻,扭头看红豆,道:“姐姐不是有意瞒你们,实在是……”
“真是自私。”红豆说。
吴双哑然。她张张口,分辩的话卡在嘴边,一句都吐不出来。
红豆继续道:“……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远嫁离州提防白家,提防我,我都能理解。可她身体什么样,心里没数吗?”嘴上埋怨着,脸上泪水涟涟。
红豆姐姐怎么哭了?
两个孩子慌神。吴双上前抱了抱她,吴量犹豫半天,只干巴巴憋出声“红豆姐姐别哭”。
“什么时候回离州?”
忽然声音闷闷传来。
声音囔囔,床榻上女孩子又重复一遍,道:“什么时候回离州?”
这些天头一回听见祁兮说话,哇地姐弟俩几乎同时大哭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祁兮慢慢转身,笑一下,语气虚弱道,“我这不好好的吗?”
好什么?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扑哧笑出来,红豆一抹泪花。祁兮怔怔看她,扭开视线,问:“侯爷呢?印象里……”
白河救了她。
只是她记忆太模糊,并不确定是现实还是梦境。
毕竟白河为什么会在那里,又做了什么,如今什么状况她一概不知。
红豆没有回答她。
“祁兮姐姐。等你好些,就回偃州吧,”红豆忽地说,“如今大宇通缉司空礼,离州影宗名存实亡。我打听过,祁少侠回了祁家。你去偃州有他照顾,不会有事的。”
祁兮默然,问:“是侯爷的意思?”
红豆点头:“是。”
“我觉得,我还是回离州的好,”祁兮慢慢说,“你也知道,我是定期要服用解药的,不在离州会很麻烦。”
“没关系,这点侯爷也考虑到了,”红豆说,“你且回祁家去,白家会定期给你送解药的,放心。”
这是赶她走了?
祁兮疑惑抬眼。
避开视线,红豆吐字艰难,道:“侯爷说,离州那边,暂时不需要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