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侯爷,我真的不喜欢殉情啊……”
咫尺外女孩子的声音在大雨里变得很远很远。
祁兮的衣服湿透了。皱巴巴粘在身上,透出里头绑过数圈的伤口纱布。纱布下又透出的黄色药膏还有粉色血痕。
那些怪物速度实在太快了,才倒下就瞬间起来。如今火攻也失效,死人要么杀死他们,要么耗死他们,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了。
白河张张口,安慰的话再说不出。
“啊啊,我觉得躲进那口棺材也挺好的,”祁兮道,“那个棺材好贵好贵的……林寅征真是下血本,就是现在距离我们有些远了。”
“这样吧。”白河退到她身侧,道,“我们分头行动,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话音未落,祁兮呸声道:“才不要,我就跟着你,我气死你!”
想要自我奉献吗?让她内疚一辈子?做梦。
祁兮忿忿挥剑,大雨远远递来声音。
“我幻听了?”祁兮道,“好像有人在喊侯爷。”
白河循声,银甲闪闪,远处数名将士策马飞奔而来。
祁兮咂舌道:“侯爷,他们不听话,你没有威信。”又轻声补充,“你人缘挺好。”
“回去,快回去!””白河高声喊,“你们这是送死!!”
远远人马未停。
“赵明越抗命,还请侯爷处置!!”长枪撂倒周遭死人,一中年人道。
“宋光吉抗命,也请侯爷军法处置!”年轻小伙笑嘻嘻。
……
大雨滂沱,人声嘈杂。行尸走肉的地狱里忽然就有了人气。
人世间的事,原来是这样的啊。一瞬间祁兮鼻头发酸,涌出的眼泪被雨水瞬间冲刷。
“……我有点想活下去了。”她喃喃说。
“什么?!”白河喊,“听不清。”
“我说,”女孩子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在大雨里递出,“我想活下去了!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活下去了!!”
“好哇。”白河说。就像对面女孩子想要的只是夜市里一个普通的灯谜奖品,白河声音溺爱细心又充满了鼓励,“看来,我们要再努努力才行啦。”
当啷一声响,挑掉怪物手里兵器,地上发出蓝紫色的光。光芒落在地上,好像苔藓旁的污水上五彩光芒的一层膜。
它落在那里,祁兮余光里扫到,它竟一瞬间昏暗下去。
昏暗下去的不单单那把武器,还有整个天空。
很久以前在北境的雪山上,祁兮也见过这副场景。
嘶鸣声响,天地震颤,大鸟翅膀遮天蔽日。巨大的羽翼划过,映出地面火光荡漾。
那是整片天地下唯一的、巨大的火种。大雨浇不灭,暴力碾不掉,让人相信在更久更久的过去,宇宙洪荒之初,人类就该依此诞生。
脖子一伸吐出火苗,几人身侧,张牙舞爪的死人霎时灰飞烟灭。
它站在祁兮和白河面前站定,巨大爪子往前迈步。
一步,两步……
大地震颤,前来助阵的几位将士也慌了神色。
怎么办?他们对付活死人都费劲,如此这样的猛兽想要吃人,那是再容易不过。更别说,他们距离白河距离那么近……近到只要伸出脖颈张张嘴——
正这么想着,火鸟张嘴,恰好就伸直脖颈长长嘶鸣。
“侯爷小心!!”赵明越策马奔出,只想横在两人跟前。
哪想马蹄未至,鸟喙只在须臾,再赶不上。
那就只能……
手里长枪执起,赵明越瞄准火鸟的嘴。
“呜。”一声小兽低鸣。
啊?
控马急停,赵明越怔愣在场。
面前这只巨大的、不可一世的鸟兽,伸长脖子的同时收拢羽翼,伏下身子。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火红羽翼上水珠成帘落下,它轻轻抖了抖。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浑身湿透的女孩子面前趴下脑袋。
“这位,就是侯爷夫人吗?”身边宋光吉问。
说起来,军中将士闲暇时也没少八卦。
毕竟所有人都好奇,好奇传说中的德宁公主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
能让白河这样理性多才得贵家少爷魂牵梦萦,哪怕背着夺嫂污名也要请旨求娶,如今死守孤城也要豁出命冲锋陷阵。更别说那些,被大宇第一宗师宠爱着,又有司空礼这样的发小,还与齐威帮帮主巫鸦相识诸如此类的江湖轶事。
赵明越这才得以认真打量祁兮。
面前站着的,是个长得好看的纤瘦清丽的女孩子。
女孩子浑身湿透的衣服透出满身伤,脸上红的黑的污浊。她头发被雨水冲刷一捋一捋粘在额上,脸上,脖颈上。她看起来多狼狈啊,疲惫难受,脚步虚浮,连执剑的手都滴答淌下血水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赵明越就是觉得,侯爷夫人就是这样的,也就该是这样的。
贴上火鸟巨喙,女孩子轻轻说:“阿苑,清清场,我们走吧。”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
“叽叽喳喳吵什么的?!”气势汹汹红豆出来,杏眼圆睁,“祁兮姐姐睡下了,有什么要谈的换个地方谈去!!”
披盔戴甲的男人们轰地大笑,旋即笑意憋住,眼睛齐刷刷看向白河。
白河起身,无奈笑道:“行行行,听你的。我们换个地方。”
“侯爷,红豆姑娘到底是你的下属还是夫人的下属啊?”开会换场路上,宋光吉忍不住揶揄道,“城东那边战事正激烈呢,她还在意夫人睡得踏不踏实。”
“宋光吉!”赵明越赶忙喝止道,“你小子太失礼了!”
宋光吉伸了伸舌头,不再说话。
白河倒是不介意,没头没脑说了句:“她啊,挺好的。”
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好”什么。意义不明,但是就是没有生气。
祁兮醒时,两军对阵已然一日。
拎着药箱红豆进来,恰好看到祁兮挣扎起身。“哎呀”惊呼一声,红豆往前走两步,又转身往后要出门。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扑通一声药箱搁在地上,红衣姑娘冲出门去,房外传来女孩子大喊“侯爷”的声音。
没多时,脚步声近,门开。
灰布袍的清秀青年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