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江畔的路灯就次第亮了起来，接着是远处市中心的霓虹。
在这场光明的回归仪式中，关澜的脸是一点一点在康震的眼睛里被点亮的，先是后侧方的头发，然后是耳朵，再是左边的侧脸，左边的眼睛，最后才是整张脸，一双眼。
掺和着灯光的江水点亮他的瞳孔，让那双原本就漂亮得过分得眼睛变得更加醉人。他看着康震，眼睛都笑得弯起来。
这一刻太美了，让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康震相信了少年时听见的那句歌词。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城市里大面积断电的情况原本少之又少，可偏偏这一天断了；月亮本来好好地挂在天上，可偏偏断电的时候被云层挡了，然后关澜在黑暗中跟她说话了，康震好像根本没有理由去拒绝。
灯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会跟关澜谈恋爱，一定会。
很久之后关澜告诉康震，其实她那天也是没有打算说这些的，但是在城市大面积停电的时候、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她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个真正的、需要她的康震。
那时候她就想她一定要和康震在一起，她一定要给康震他需要的一切。
“我觉得我应该送你一片甜蜜的黑暗。”关澜这么说过。
于是康震从她这里知道了，所谓“天时地利”，是比宿命更加柔软、更加细腻的因果。
“宿命”过于磅礴，它更适合指向一个人宏大的一生，但“天时地利”不是，它是种连月亮都在推波助澜的浪漫，好像城市为他们断电，夜风为他们静止，云翳为他们漂移，这是怎样精心设计的巧合都比不了的。
而“迷信”是种狂热的信仰，爱也可以是。
跟关澜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康震甚至都不再需要开着灯睡觉。
关澜抱着他说不用怕，只有我，关了灯之后这里只有我，康震就会安心很多，只是后来分开太久，关澜留在他身上残余的燃料慢慢燃尽了，康震才又开始怕黑。
他好没出息，一句久违的“康震，别怕”，就让他莫名其妙地变得好难过。
宴客厅里很快就重新亮了灯，一束追光缓慢扫过，最终落在一对新人身上，纯白色婚纱曳地，玫瑰花瓣漫天飘洒。
关澜自从有了光之后就放开了握着康震的手，神色淡得像是刚才的温柔只是场错觉。
康震伸手接了片花瓣在手里，揉皱了，然后侧头朝关澜看，他看见关澜眼里亮亮的，似乎涌动着某种生动的向往。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康震冷不丁抛出个问题来，“你很羡慕他们吗？”
关澜转头看他，露出个询问的眼神。
于是康震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很羡慕他们吗？”
关澜似乎是有些讶异他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会儿才说，“也谈不上很羡慕吧，就是觉得，能和自己爱的人步入婚姻殿堂挺幸福的。”
康震“哼”了一声，“你不有你的陈警官吗，什么时候请吃喜糖啊？”
关澜问，“我请你吃喜糖你吃吗？”
“干嘛不吃？！”康震瞬间什么矫情都没了，变得跟只炸毛的猫一样，“看在你是我前女友的份儿上我还给你送份大礼呢！”
关澜笑了笑，“那我先谢谢咯？”
真不想跟她说话，多说几句康震都能把自己怄死。
参加完婚宴之后康震回家，心烦意乱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挺身，翻箱倒柜把那台偶尔拿出来玩玩的游戏掌机给翻出来了。
这是好多年之前的型号了，是当年他跟关澜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一块儿玩的，后来他买了最新款，但是这台也一直没有扔掉，还漂洋过海一路给带出去了。
康震在地上坐下，靠着墙壁把游戏机打开了。原来他跟关澜一起玩的时候都是连接大显示屏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也就没什么必要折腾了。
开机之后他直奔一款赛车游戏，开了单人模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玩了好久。
这一玩就到了后半夜，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New Record”。
竟然真的让他破纪录了？那个他玩了三年都没有没有破的记录，没有了？
康震愣了好久，突然爆发式地把掌机往床上一扔，烦躁地抓了包烟推开了阳台的门。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的关系，他的眼睛整个发涩，他难受得不停用手揉，揉得双眼通红，更难受了。一直靠着墙壁的背也是，酸得不行，他活动着肩膀，心里充满怨气，也不知道是对谁的，对自己，对关澜，还是对那个今晚特别容易破的游戏记录？
那款赛车游戏单人模式的最快记录是关澜跑出来的，在他们分手前不久，那时候康震就开始千方百计地破他记录，可是总是差一点点，关澜还总因为这个要去哄他。
后来去美国，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带走了这台掌机，在那边安顿下来之后，还是不忘破那个记录。
但好烦，总也破不了。这游戏有个比较特殊的设计是，记录保持者玩游戏时开的那辆车会在赛道终点处等着玩家冲到终点，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挑衅。
康震破不了记录，那辆车在游戏里就像关澜一样，阴魂不散。
明明分手之后不要再去玩它就好了，可是康震又总是手贱去开机。
这么久，他都没成功破过记录。每次跑到终点看见那辆车康震都好郁闷，总觉得看见了个关澜在对他笑。
可是郁闷之外又好像还些另外的、不好细想的情绪——比如说，今天关澜也还在这里等着他，活该关澜在这里等着他，就让关澜永远在这里等着他好了。
他就在这种矛盾的情绪里不断跟自己较劲。有朋友看见他还拿着台那么老的掌机在玩都觉得惊奇，康震解释说那是因为他还有个记录没有破掉，于是朋友看了看说，“这记录不难破啊，有手就行，我可以帮你打，十把之内肯定行。”
可是康震又不肯，死活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