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跟别人倾诉苦楚的人。他喜欢了当别人眼中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的纨绔少爷。
这么多年,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心里关于父母的那点心结。
哪怕是之前跟关澜恋爱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主动谈过这个。
因为实在没有意义,他说了,别人未必感同身受,他不说,好歹还少一次重新回忆的机会。
可关澜多了解他,康震睫毛一颤她就知道他在撒谎。
他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好吧,即使他们现在这样了,他也完全没有办法不去在乎康震的喜怒哀乐。
“震。”关澜轻轻地,叫了一个很久违的称呼。
康震夹着烟的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或许是这片荒地杂草萋萋,徒生凄凉;又或许是这日秋风萧索,又添惆怅;也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总之,就那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足够成为他这一刻心房坍塌的理由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也没什么,就忽然想起来我爸妈了呗。”
“就以前没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我爸妈就成天吵啊,吵得就还,嗯,挺凶的。”
他讲得支支吾吾的,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也都变得无关痛痒起来。
一句“挺凶的”就把那么多年心理阴影给概括过去了,好像真的特别无所谓似的。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怕黑、怕长久稳定的关系,甚至怕婚姻,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握在他父母手里的那两把尖刀。
那是把他所有关于家庭关于爱情的安全感都切隔得支离破碎的利器,就插在他的心间,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拔出来过。
康震盼关澜懂他这几句轻飘飘话里的重量,又盼关澜不要怜悯他的脆弱。
他笑了笑,说,“刚才不有个小姑娘说自己不记得自己妈妈长什么样了吗?然后我想了想,好像我也不大记得了,我就觉得她应该是个挺好看的人吧,但是怎么想,都只能想起来她拉着拉杆箱走出家门的背影。”
“我这人你知道吧,你肯定知道,我就,没良心的啊。”
“我可能是遗传了我爸妈了。”
康震垂着头,一股脑讲了好多话,可是关澜一直都没有回应。
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看着地上,轻轻踢了关澜一脚,“喂,关澜,你有没有在听啊?”
“……”
“算了,回去开工了!”康震气得把烟头扔掉一踩,转头就走。
可步子刚一迈出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关澜的下巴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几下,声音传进康震耳朵里,像蒲公英钻进耳蜗,痒痒的:“原来你也知道,你真的很没良心。”
“但没关系,我有。”
“所以,我还会这样,给你一个拥抱。”
康震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好像有一点点,不舍得挣开这一刻的怀抱了。
跟着节目组在山沟沟里这么待着,康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静。
过去那么多年,他实在很少像这样待在一个连风都显得很宁静的地方,他总是流连于灯红酒绿,一度醉生梦死,哪怕现在已经有所收敛,也都是步履匆匆地行走在嘈杂的大路上,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虚与委蛇,当然会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特别疲惫。
所以慢下来很好,慢下来就能看清楚周围的风景和周围的人,比如关澜。
重逢之后他们好像一直没有这样大段大段的相处时间,这几天倒是一块都补齐了。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很单纯,这让康震得以心平气和地去看待关澜这个前女友。
很多个安静下来的瞬间他都能能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大可不必自己赌着一口气在心里,他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就像上次放下心防跟关澜说起自己的父母,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困难,是他自己给了自己太沉重的枷锁。
也许让一切顺其自然会好很多。也许。
第二天收工的时候关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摩托。他潇洒地跨坐在上面,一条大长腿撑在地上,在强烈的逆光里对康震微微一笑,“康总,兜风去?”
“……”这一定是在故意耍帅吧!
可是要说骑摩托,那关澜肯定是比不过康震的,毕竟康公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叛逆的主儿,衣食无忧又没人约束的日子过惯了,就喜欢些玩刺激的。
以前的时候他就经常会和一群富二代朋友去郊外飙车,一排川崎改装,马达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轰鸣嚣张。
过弯道时车身向内倾斜与地面形成一个极小的夹角飞速略过,耳旁是猎猎风声,细碎沙石敲击头盔防风罩,说不出的畅快。
虽然眼下关澜开来的这辆明显只是普通摩托,但康震想起当年越野驰骋时热血沸腾的感觉,免不了跃跃欲试。
“下来下来,”康震接了头盔把人赶下车,自己跨坐上去,冲关澜抬了抬下巴,“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兜风。”
关澜十分顺从地坐上后座环住康震的腰,两人同时按下防风罩,康震的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坐好了啊——”
“轰”地一声,摩托车轮飞速旋转,在空旷的小路上刨起厚厚的尘土。
这个村庄里的青壮年大多数外出务工,平时安静得仿佛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沉睡,鲜少听见如此震耳的轰鸣。
道路并不宽阔,两边都是稻田,金黄色的稻穗随风起伏似海浪涌动,有人自田埂上闻声望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一条拖长的虚影,像一阵灰色的飓风自夕阳下席卷而过。
似乎只要康震把车把手稍稍转一个方向,两个人就会随车一起掉进稻穗的海洋。
关澜环在康震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始终一言不发,康震在风中大笑一声,“关澜老师,害怕吗?”
关澜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不怕。”
“什么?”康震说,“我听不见啊!”
关澜索性也吼了出来,“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