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楚氏嫁到京城的缘故,为了与宋家亲近些,本家在江南铜陵的楚家,便也在京都置业,其中也余了几个楚家族人,以此来处理些要紧的事务。
如今楚氏和离,暂且也没法直返铜陵,便暂且在此地落脚,那几个楚家族人见得楚氏还带了个小郎君,又是和离归来,脸色便不大好看,只是明面上不曾为难楚氏,私底下却去驿站传信。
这点小动作未曾瞒过宋森雪,她有些忧虑。
如今看来,楚家对自己母亲,也并不如何待见,和离归去后,她当真能够护持住自己的母亲吗?
楚氏得知此事后,心情却比宋森雪要平静:“那到底是你的外祖父,况且娘亲手中还留着那些嫁妆。”
她话虽说完,眼底的黯然却掩盖不住,宋森雪自己倒也心里有数。
这世上,若不是闹到不能共存的地步,谁家做子女的又愿意与父母关系生疏?
宋森雪不知该如何安慰楚氏,只能抱住自己的母亲。
等到春末将入夏的时候,铜陵来人,据说是楚家老太爷身边最得用的管家,前来接楚氏一行人回铜陵。
宋森雪没法从楚氏的脸上分辨管家来迎接她们这件事是好是坏,只能跟着楚氏一道缄默着上船。
两岸山青水绿的颜色晃的人眼晕,在航行带来的眩晕中,宋森雪时常恍惚,等到清醒后再定睛一看,山峦江水的翠绿,已然成了楚家软帘上用苏绣绣制纹样了。
楚氏将宋云策暂且留在院外,领着宋森雪入内室请安。
室内并未见得楚老太爷的身影,只有一个比宋老太太更年轻些的妇人端坐在上首,这妇人鬓发虽白,气色却要更好,见得宋楚氏母女来,挤出一抹笑。
“晚娘,你和离虽是你自己的决意,但怎么也该与你父亲还有我说一声,如今这般贸然和离,闹得两家没脸,里里外外都说你不与我说一声,是我这个做继母的不合你的意。”
这老妇人上了年纪,眼泪却还是说掉就掉,看着楚氏,仿佛都是楚氏的错。
宋森雪心里有一股火气:这般伎俩,自己母亲自幼不知受了多少!
楚氏递过去一个眼神安抚宋森雪,笑道:“母亲这话说的不对,那庆国公给森雪安排了一件极不妙的婚事,乃是江南沈家,沈家的名声,母亲应当知晓。”
“空有一个名声,家底却虚,咱们楚家这些年被宋家拖累得不轻,断不能再扶持一个如宋家那般的亲家。”楚氏目光向屋内屏风后转了一圈,又道,“况且宋家如今隐有要抛弃咱们楚家,另寻靠山的意思。”
“万事应以楚家利害为先,事急从权,便顾不上那么多了。”楚氏轻声细语,将庆国公假死又试图杀害宋森雪的事情缓缓说来。
坐在上首的楚老太太神情惊诧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
楚氏却仿佛未曾看见,从头至尾都气定神闲。
她这般情状,实在是宋森雪未曾见过的。
但楚氏话音落下,那屏风后便转出一个精神叟砾的老者,这老人家清瘦而精干,看着与楚氏颇为相似,只是眉眼精明:“你倒还记着你的母家。”
“森雪你既然带回来,楚家自然会好生照看,但另外一个姓宋的小子,与我宋家不相干,尽快送走,此外,眼下江南道巡抚丧妻,正待续弦,你如今和离归来,倒也免了你几个侄女出嫁。”
楚老太爷坐在楚老太太身边,语气平和而不容置喙地将楚氏与宋森雪之事肆意安排:“至于森雪,我自然会为她另外寻一场好亲事,如今就算和离,也断没有一直养在外祖家的。”
宋森雪听得连连皱眉,也清醒过来:自家这位外祖父,与自己的生父,实在是一丘之貉,两人都将骨肉血脉视作登天梯,只是自己这外祖父尚且还做不出杀害骨肉之事。
但两人均是一般的薄情寡义。
楚氏有些为难地蹙眉,宋森雪知道,能将宋云策带出来,已然是楚氏费心,如今想要让宋云策留下来,就得拿出能让他留下来的资本。
但如今楚氏的嫁妆算来也尽数是楚家的财产,如今楚老太爷不提及,便还有回转余地,但若是此刻提及,楚老太爷说不得便要在这些嫁妆上做文章。
宋森雪不愿让楚氏为难,屈膝行礼,开口道:“那宋云策虽是姓宋,读书一道上却颇有本事。”
“外孙女想着,将他带来,日后也能为楚家添光,若是将他赶出去,日后他出人头地,报复楚家的本事兴许没有,但咱们楚家却实实在在损了一笔好处。”
她前世出头的时候,楚家已经因为一件生意出差错而销声匿迹,故而她也是第一次见得自己这位外祖父,对自家这位外祖父的脾性一概不知。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如今所言所语,会不会惹得自己这位外祖父不快。
宋森雪跪在青石砖上,盯着光可鉴人的地面,紧张得掌心一片湿滑。
“你倒是被母亲教的好。”楚老太爷一声嗤笑,“既然那小子在读书上有些本事,便暂且留下,但有一件要紧,等今年秋日乡试,让他跟着你几个表哥一道下场。”
“若当真是个能成才的,留在你母女身边养着做个倚靠也罢,若不成才,日后也不必留在我楚家。”
楚老太爷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讨论猫狗,宋森雪却知晓,最难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两母女又陪着老人家说了会儿话,便径直起身离开。
楚氏派人去请宋云策,望着宋森雪却叹息:“你外祖一门心思都在楚家入仕脱商上,你那几个表哥,自幼被耳提面命,也并非蠢才。”
“文采上也算拔尖,再者,你那外祖母家中也有几个小辈,听说亦是才情过人,她不会任由咱们母女有个靠山,况且宋云策原先跟着那外室,只怕不曾好生读书。”
“如今让他在短短几月内便与铜陵诸多才子比较,只怕是讨不得什么好处。”
“还有那沈冲,亦是同龄人,此人虽品行不端,但才干却不缺。”
宋森雪闻言,难免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