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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古代言情 > 莫笑相公痴 > 第42章 泥菩萨

梦溪有些不可置信道:“既知是疫病,你怎么能把孩子放在那里!”

“孩子?哦,天赐......哎,他从小跟姐姐最要好,谁知......”,纥骨似乎想到了极痛苦的事,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纥骨缓了一会才道:“我那阿女是个苦命地女子,我怕她被传染,所以不允许她离开小院一步,至今!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染上疫病的……”说着,纥骨狠狠抽了几口烟,可弥漫开的幽蓝烟雾也掩不住他的哀伤。。

“哎!这就是命,从我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阿女死了,我不允许天赐去送葬,谁知道他还是偷偷溜进去了,我回来找不到他才慌了神,后来竟遇到你们......”

慕容辞忧打量了纥骨一番,那样深入骨髓的痛楚是演不出来,结合之前梦溪所说的,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了解,又用余光瞥了宋济泽一样,是一样的平静,看来他也明白了。

“天赐是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纥骨机械地重复着,古怪的神情中尽是绝望。

“你儿子的病还有救”,宋济泽直白道。

啪嗒一声,纥骨手里的烟袋掉在地上,烟锅里燃着的烟丝也散了一地闪着火星。

纥骨疯了一般冲向宋济泽,慕容辞忧并不担心只是静静的看着,毕竟以宋济泽现在的身手,若是他不愿,那便没人能靠近他。

一旁的阿毅敏捷地扯着箭步上前拦住了纥骨。

纥骨跪在地上抓着宋济泽的靴子恳求道:“法...法师,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你”,他激动的话也说不太利索,只是一个劲的磕着头。

“我需要几味中药调配抑制疫病的汤药……”,宋济泽说着就蹲下身想要拉起他。

听了宋济泽的话,先前还一腔狂热的纥骨突然泄了气,他喃喃自语着:“没用的!没用的……”,梦溪劝道:“村长,我们对药理极有研究,让他试一试吧。”

“抽我的血,扒我的皮吧!”,纥骨突然答非所问的大喊其他,手上还用力的扯开绷带,众人这才看到纥骨本就枯瘦的手腕上,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口子,有些已经发黑结痂,有些还新鲜的淌着血.......

“不必,只需要......”,宋济泽耐心的解释着。

“不,你弄错了,只要用我的血就好了!”,说着纥骨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纸包上洇着几处暗红。

宋济泽接过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残存着零星几块粘结在一起的药渣,他捻了一点对着天光仔细看着,又凑到鼻尖细细闻了一会。

忽而,宋济泽神情严肃的看着纥骨:“这药是谁给你的?”听着宋济泽出奇冷硬的声音,慕容辞忧知道他发现了端倪。

“女菩萨,是一个女菩萨给我的……”

“带我去见她。”

“她?她泄露了天机,被魔鬼收走了,收走了......”,纥骨陷入回忆低声叙说着。

“这不是什么神药,只是极大剂量的猪瘟药”,宋济泽语气更加冷硬了。

“啊?怎么拿治猪瘟的来治人,这不是草菅人命吗?”阿毅也疑惑起来。

“你胡说!疯和尚,你胡说......”,纥骨发了狂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夺回宋济泽手上的纸包。

宋济泽身子一侧,灵活的闪到一边,继续道:“服药当日,病人的身体会好转许多甚至能下床行走,可五日之后即便服双倍的药也不管用了......”

原本还有些癫狂的纥骨,听了宋济泽的质问,突然怔在原地:“你!你怎么知道......”

“超大剂量的,加速了病人体内毒素的运化,服药后不出半月就病入膏肓了,而你用鲜血写成的符纸更是无稽之谈......”

宋济泽正说着,门突然被撞开了,先前那个秃头歪嘴的村民嵌在门框里,正一脸死寂的看着纥骨,他用一种低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死了......她死了......”

原本还直挺挺跪着的纥骨,此时却如烂面条一般,整个人瘫在地上,阿毅忙扶住他,纥骨却甩开他的手晃晃悠悠的朝门外走去。

众人都跟着纥骨出去,宋济泽却故意走慢了两步落在后面,等慕容辞忧从他身边擦过时,宋济泽一把拉住他,慕容辞忧知道宋济泽有话要说,于是定定的看着他。

宋济泽淡淡道:“这病会传染,你和怀礼待在这里”。

作为死过几次的人,慕容辞忧并不怕什么传染,他直着脚继续往前走,完全无视了宋济泽善意的提醒。

可只走了一步,慕容辞忧的衣角便被重重的扯住,他一低头就对上怀礼满是恐惧的泪眼,慕容辞忧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牵着怀礼孱弱的小手往回走。

自己刚才把宋济泽的建议当了耳旁风,慕容辞忧料想到他的脸色不会太好看,经过宋济泽身边的时候他有意去看。

果不其然,那个一向以沉稳冷静着称的宋济泽,此刻的脸色却是阴沉得吓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扑面而来,慕容辞忧却不打算回应,堂而皇之的走进屋里。

随着人群涌出,小院立时空荡安静起来,慕容辞忧总觉得屋里憋闷,于是和怀礼一起搬了椅子坐在院里。

“哥哥,我们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小怀礼哆哆嗦嗦的发着问。

“为什么这么说?”

“法师…法师之前一直很平静,但是刚才…刚才他的脸色却很阴沉,看着吓人!”

“嗯……”,慕容辞忧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对怀礼如此敏锐的洞察有些讶异,可转念一想,怀礼自小便生活在鱼龙混杂的妓院,在本该被爹娘疼爱的年纪,却被生活逼迫着学会了察言观色……

慕容辞忧心疼的拍拍怀礼的肩膀安慰着:“没事的,别乱想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的恸哭却让慕容辞忧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刚准备出去,怀礼的小手便紧紧抱上来,他只好踩着高椅爬上房梁。

刚在房梁上站稳,慕容辞忧就看到一众村民们正围着一张木床,木床上摆着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尸体,木床边似乎还摆着一个奇怪的长条铁器,只是被人影遮着看不清楚......

纥骨踉踉跄跄的扑上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没有揭开那层白布,这时,一个村民捧着一个血红的面具递给他,纥骨看也没看,就将面具戴在脸上,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很是熟练了。

纥骨戴了面具,慕容辞忧就更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是他剧烈耸动的肩头,还是出卖了他的悲伤。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纥骨又抓起地上的黑色披风,胡乱的系好后才艰难的撑着地站起身,见状,四周的村民们忙散开了。

纥骨站起来将木床旁的铁器扛在肩上,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两端各接着一个圆形镂空铁球的铁棍,里面塞满了黑乎乎的东西。

一旁的秃头男人拿着火把往铁球里一伸,铁球便熊熊燃烧起来。

“业火熊然!往生极乐!”纥骨的声音被风嘶火鸣拉长了,带着一种诡异的音调,似乎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呼喊,又像是鬼魂在耳边低语,让人毛骨悚然。

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和紧张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恐怖的声音所笼罩,周围的村民却面朝纥骨虔诚的跪拜下去,嘴里不知道呜呜囔囔的说着什么。

纥骨扛着那铁器绕着那木床竟跳起舞了,每旋转一次,大风便将铁球的火势吹得更加猛烈,烈烈赤焰在风中摇曳窜升,无数火星从铁球里飞溅出来,又在半空中碰撞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片耀眼的火花雨幕。

炽热的火海,将一切变得扭曲模糊,尤其是纥骨身上的黑色披风和血红面具,让他像极了从地狱业火中走出的厉鬼。

而匍匐在他脚边的一众面目狰狞的村民,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成了奇形怪状的小鬼,整个场面充满了恐怖与毁灭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纥骨脚下忽然打了个趔趄,他极力想要站稳,可肩膀上沉重的铁棍,依旧按着惯性扭扯着他的身体,眼看火球就要砸下来,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大叫四散而逃。

一直观察着一切的宋济泽,蹙着眉点地而起,三两步便奔到纥骨身边,稳稳地接住了那根燃烧的通红的铁棍。

见此情形,许多村民们怔怔的看着宋济泽,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竟又哭又笑的朝着他磕起头来......

一旁的纥骨似乎摔得很重,直到铁球里的火花渐渐熄灭,他还没能站起来。

一旁的秃头男人来扶他,纥骨却摇摇头,只是扬扬手,一旁几个不算精壮的男人也戴好面具,各自抓住木床的一个支角将木床扛在肩头。

一直默默看着的宋济泽却突然上前拦住众人:“不可!此人生前服用过瘟药,若是被鹞鹰啄食,整个沙漠的所有活物都会被传染,只有焚化尸体才能彻底阻断疫病!”

村民中爆发出一阵惊骇,纥骨似没听到一般,只是仰着头呆愣愣的看着那木床上的人,忽然,那个秃头男人冲向纥骨。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畜生,她可是你妻子啊!她活着没有享福,死后还要被焚烧?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我绝不允许你把我姐姐烧了,绝不允许......”

他的话语因激动而听不出什么语调,可是如雨点般打在纥骨脸上的拳头,却将他的满腔愤恨展现的淋漓。

纥骨脸上的面具也被打碎了,摔在地上,旁人想要来拉,纥骨却怒吼着阻止了:“打!让他打!”

众人都不敢再拦,那个秃子拳拳狠戾,骨头和骨头的碰撞让人听着心惊肉跳,他将纥骨打倒在地又猛踹了几脚,直到实在没了力气,才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可纥骨好像对他的暴打很不满意,只见他突然抡起手臂,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每一巴掌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脸抽碎了才甘心。

红痕、鲜血、淤青让纥骨的脸变了形,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纥骨的血越流越多,阿毅赶紧冲上前去,死死地钳住了纥骨的双手……

纥骨仰着那张已经红肿得看不出人形的脸,极力睁开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满是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济泽:“法...法师,还有治好的可能吗?”

宋济泽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地摇摇头,这无声的动作却是对这些村民必死无疑的宣判。

众人一时默在那里,几个胆小的村民抱头痛哭起来。

纥骨原本急促粗重的呼吸突然平静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不!法师,恳求您再长长眼,若是......若是哪个病的轻些还有的救,求您带他走吧......随便去哪里,只要离开这里能找一条生路便是好的”。

作为日日与村民生活在一起照顾他们起居的先生,纥骨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村民的情况,这些话不过是他垂死前最后的挣扎罢了,可万一…万一佛祖垂怜呢?万一他们之中还有谁能活着呢?一个,哪怕一个也好......

纥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众村民也跟着跪在地上磕头恳求起来。

“好,若是有救,我便带他出去!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好,好,我答应你,法师,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我们也答应你”,纥骨生怕宋济泽变了卦,忙不迭的应承着。

“患病者死后必须全部集中到洞窟里焚化”,宋济泽说的真切,可也着实决绝残忍。

众人绝望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哀切的看着纥骨,纥骨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纥骨既不答应宋济泽的话也不否认,只当做没听见般指挥起来:“快!所有人到我这里来,悬好丝线等法师诊脉,快!”

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于是争先恐后的跑到纥骨面前排队。

角落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也拄着拐杖,拼命拉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往前奔着,只是两人还没跑几步就被汹涌的人潮撞倒在地,女孩哇的一声痛哭起来,那妇人扔了拐杖哭喊着摸索起来:“阿女?阿女......”

见状,纥骨忙跑上前拉起那妇人和女童,又轻轻拍落了女孩身上的尘土,才抱着她走向宋济泽。

眼见阿毅快拦不住众人,纥骨走到混乱的人墙前厉喝道:“妇人孩子站前面,老人次之”。

闻言,几声低低的咒骂不知从哪飘出来,男人们腾出了位置,队伍逐渐有了秩序。

梦溪从袖中掏出一截丝线递给纥骨,纥骨熟练的系在那女童孱弱的手腕上,众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宋济泽。

宋济泽紧闭着双眼细细的诊着脉,众人见那女童脸上没有任何畸形,又见宋济泽脸色平静,都以为这女童逃过了一劫,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她没染病?她没...”

闻言,女童的阿娘,那个一直仰着脸,侧着耳朵极力想听清法师言辞的盲妇人,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梦溪真怕她摔倒了,忙伸手搀扶住她。

就在更多的人要加入这场喜事的庆贺时,宋济泽却突然睁开眼朝纥骨摇摇头。

人们尚未说出口的祝福生生卡在喉咙里,而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哀叹。

那盲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她原本仰着的脸瞬间灰暗下去,那双畸形的枯手死死的握着拐杖,许是攥的太紧的缘故,那突出的指骨节也显得惨白无比。

女孩挣开丝线跑着去拥住母亲:“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那盲妇人伸手摸索着女孩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阿娘没事......”说着,那妇人脸上就淌起泪来,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等...等等,你还没有诊脉...”,纥骨声音哽咽的拦住那妇人,刚想把丝线系到她的手腕上,那妇人却摆摆手:“不必了,让他们诊吧”,说着,那妇人便拉着女孩一步步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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