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周凯之讲到这里,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我们在那个小山村遇到的情况,和故事里那些汉朝士兵的境遇一样吗?”秦晴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问周凯之。周凯之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们追踪的那个古装人,应该就是那种可以变形的怪物,它们可以变成人的形状。更可怕的是那种突然出现的黑暗。如果一旦被那种黑暗吞没的话,那就会像故事里的汉朝士兵,视觉、听觉全都丧失,也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控制脸部的表情,更无法控制身体的其他部位了。”周凯之的这几句话,顿时让我的额头、腋下,好像瞬间出了很多汗,感到湿湿的。我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未必向您说的那么可怕吧?您说的那些汉朝士兵的状况,更像是失去了心智,也就是说,他们变痴呆了,就如同精神已经死了,只是肉体还活着,这种精神上的突然‘死亡’,相比于一般的死亡,也许不算是最坏的结果”,郑旭稍微思索了一下,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郑旭的这句话忽然提醒了我,对啊,那些汉朝士兵确实好像是突然没了意识,要不然怎么会目光呆滞,行动麻木,就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肉体呢?这种状况,有点像是老人痴呆症——不过是老人痴呆症发展过程相对漫长,而那些汉军一下子就变痴呆了。可没想到的是,周凯之却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如果单纯是没了意识和思想的话,那确实不算是最可怕的。但可怕的是,一个人的意识完全清醒,但他却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如同突然处在一个完全黑暗、死寂的世界中,而且无法再指挥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就像你的意识,忽然被关进了你自己肉体形成的牢笼里——以前你的意识可以通过你的肉体,和外界做种种互动,比如,你通过眼睛、耳朵,可以听见、看见外面的世界,而你通过自己的四肢、声音等,表达你的思想。但突然间,你的肉体好像已经不是你的了,视力、听力完全丧失,可以张嘴,也可以吃东西,但却说不了话,身体的所有功能,都剩下了最基本的生存层面的了,除此之外,已经完全无法操控,甚至你想转动一下眼珠,都无能为力。这种情形,才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也就是说,你想自杀都未必能随心所欲了,因为肉体就像是一部自行运转的机器,完全不受你意识的操控了。而那些掉下岩壁摔死的士兵,也许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意识,可以随着肉体的死亡,而不再受煎熬了。”我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自从参加这次行动以来,我感受过各种各样的恐怖,但这些恐怖的感觉,却又很不相同,有很多恐怖,是比较浅层的,而有些恐怖,却能震撼你的内心,让你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这又让我忽然联想到那种在“地宫”中经历的感觉,当我们下到地宫更觉——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一万倍的感觉,好像自己飘荡在宇宙中,被那种让人发疯的、简直无法忍受的、永恒的寂寞包围着,自己却没有任何力量反抗,更没有办法终止。我们在世间的一切苦难和痛苦,好像还可以用死亡终止,但那种最空虚、最孤独、最无助的状态,却永远不会结束,只能永远的被动接受。在那种状态下,会忽然觉得,任何肉体的痛苦,和那种永恒的空虚感和孤独感相比,都不值一提,因为肉体的痛苦,还能带给你存在感和时间感,让你有点盼头,你会想,大不了痛苦到死掉,肉体的痛苦也便会随之消失了,但那种让人发狂的空虚感和孤独感,却会永恒的存在下去,不增不减,不生不灭,并且让你躲无可躲,藏无所藏。那种状态,和周凯之描述的那些汉军的状态,有些类似,但又不尽相同,可同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但郑旭只是一脸平静地认真听着,等周凯之稍微一停顿,她又连忙追问:“既然那些汉军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意识和想法,那您是怎么知道、他们在那种状态下、意识还是清醒的呢?为什么不可能是我说的那种情况——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而不是意识清醒。”周凯之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嗯,这个问题问的好,这是因为那个故事我还没讲完,所以你才有这个疑问。当时,人们看到那几个被接回来的汉军,也都以为他们是痴呆了,虽然有御医通过经脉判断,他们失去了听力和视力,但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确像是傻子一样。但过了几天后,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几天后,那几个士兵几乎同时清醒过来,并且叙述了他们的状态——他们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但却无法控制身体,并且视力、听力、还有其他感受力尽失,自己好像活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那种感觉生不如死。但他们也只清醒了一个时辰左右,之后又变成了那种状态,刘邦为了不让他们忍受那种可怕的煎熬,就用毒酒把那几个士兵毒死了。讲到这里,这件事情才算完整。”周凯之长长地舒了口气,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几口,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们仿佛还都沉浸在这个怪异、而又无比恐怖的故事中。难道秦晴、张大军他们看到的那种黑暗,就是故事里提到的那种黑暗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幸好那团黑暗没把他们几个吞没,否则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和那些汉军一样呢?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了。“难道我们突然撤离,就是因为出现了那团黑暗吗?”听完周凯之讲的这些,我现在才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为何慌忙撤离的原因。王教授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沉重地说:“嗯,正是这样,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当然,你们可能也都猜到了,这件事就是来自这个古猿的回忆,当时听这件事时,只是觉得玄而又玄,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我觉得可能是古猿夸大了,或者记忆在传递过程中产生了偏差,毕竟这些记忆已经传递了两千多年时间,所以一直没太在意,但就在追踪那个古装人时,我们竟然亲眼看到了那种神奇、而又可怕的黑暗。我当时受到极大的震撼,也第一次感到极度的恐惧,而且这种震撼和恐惧,超过以往任何一次,现在想起来,我依然感到后怕,如果那团黑暗向我们移动过来,并且把我们吞没,那么我们很可能变成又瞎又聋,意识无法指挥肉体,就像是那些汉军一样,那真是太可怕了。而且我回到城市后,立即向周老先生做了报告,他和相关专家商量和评估后,让我们立即撤回来,不光是我们几个,整个调查组也都撤回来了。因为对于那个古装人、还有那种可怕的黑暗,周老先生和专家组有深入的研究,他们更知道其中的危险。”我们又把目光投向了周凯之,我能明显的感到,谈到这个话题时,周凯之那种桀骜不驯、有点玩世不恭的态度收敛了很多,他变得异常严肃和庄重,也更像是一个学者了。他从旁边沙发拿了一个垫子,走到了那只古猿身边,示意古猿把垫子垫在凳子上,充满关切地说:“你身体毕竟动过手术,坐在硬凳子上会很不舒服,把这个放在凳子上吧。”而古猿连忙站起来,接过垫子并说了声“谢谢”。可以看出周凯之和古猿关系很深厚,很像是亲人。与此同时,周凯之也听到了王教授的讲述,他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扫视了我们一下,看我们都在等着听他做进一步的解释,但他稍微顿了一下,表情却更加郑重,甚至有一种深深地伤感和遗憾,语调低沉地说道:“没错,正如王教授所说,让你们、以及全体调查组成员撤离,是我和专家组做了紧急的讨论后,才做出的决定。因为你们如果不撤离的话,极可能会出现王教授说的后果,因为在我们几十年来的探索中,已经有两个人,就变成了那个样子,也就是从那两个人开始,我们才更加确定,这种现象是真是存在的,古猿的记忆丝毫不差……”周凯之忽然声音有点哽咽,当我抬头再看他时,他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连忙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没想到周凯之也是个性情中人,从刚才他递给古猿垫子,到谈到两名调查员的遭遇时、发自内心的悲痛,都展现出他温情脉脉、有情有义的一面,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不过听到两名调查员已经遭遇过这种厄运,我们还是大吃一惊——连王教授也一脸的震惊,看来他和我们一样,也不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