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脑子里不停地浮现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整个人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我死死抓住钱掌柜的衣袖,盯着他的双眼低声地确认道:“真的是你做的吗?”
“是。是我亲手杀了她。”他的眼神坦然,但是望向我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温度。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的眼眶红得厉害,额角青筋浮现,情绪面临失控的边缘,“因为我恨她!我母后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她安插的侍女常年累月地在给母后喂食毒药!所以母后的身体才每况愈下,最终抱憾离世!她本想连我们兄弟一并除掉,所幸我那个生性凉薄的父王还算有点良知,救回了凌昀。大概是舍不得箫家的血脉吧……”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他缓缓牵起我的手,指尖比往常还要凉上几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过去,那些不堪的过往,也全都是拜她所赐。你总说希望我忘掉那些曾经,放下仇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会暂时遗忘那些过去,暂时不会再去想有关复仇的事。可每一个你不在我身边的夜晚,那些往事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我的心底,令我彻夜难眠。这条路是我必须要走的,我放不下那些执念,我必须要亲手了结这一切。她多活一天,对我对凌昀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与威胁。如今我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这么多年了,我从未体会过这般愉悦松快的感觉。”难怪在我要求他放过箫凌昀的时候,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也从未想过要杀他,更没想过要夺回皇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他俯身爱抚着我的脸庞,指尖轻轻擦拭着我不断滑落的眼泪,语气无比温柔地说道:“你哭什么?是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而感到难过吗?抱歉,大概我与我那个父王一样都是没有心的吧,生来就是如此凉薄,情爱之事与我而言也不过是工具罢了。”“所以,你对我说过那些话全是谎言,全都是骗我的是吗?”我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哽咽地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想阻止你的计划,吐真丸对你也完全没有效果,你是设了个圈套让我钻,对不对?”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唇边噙着冷笑说道:“不错,我是骗你的,我对你说的全都是假话。你的心思太好猜了,而且你心地善良,若是知道了我真实的目的,必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那我这么多年来的安排可就付之流水了。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演了一出戏给你看,顺便陪你玩玩。你是很聪明,虽然聪明是好事,但天真就不是了。以后别再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你得明白一件事,纵然世事难料,可人心才是最难测的。”“对了,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事。知道为何昨晚你睡得那么快吗?还记得那碗汤圆吗?我做的时候给你下了药。哎,你别这样瞪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你一直黏着我呢?如果不给你下药的话我又怎么有机会去赤岩寺杀了那个女人?”他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调轻佻地说道:“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有这么多机会却从来不碰你吗?那是因为你完全勾不起我的兴致。像你这般青涩的姑娘又如何懂得怎么取悦男人,我还不如去添香阁……”“啪”的一声脆响,我终于忍不住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力道大到我的手掌都开始发麻。他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丝,嗤笑了一声,冷漠地看着我问道:“解气了吗?”“箫凌曦,你够了!”盛君川抽出佩刀挡在我前面,将刀尖直指向钱掌柜的咽喉,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斥道:“琉璃可是一直都在帮你说话为你开脱,你不必故意说这些话来伤她的心!”“怎么?你心疼了?”钱掌柜伸出食指轻轻拨开刀尖,嗤笑道:“她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我不过是如她的愿罢了。就算是我最后的慈悲吧!”说着他便转身朝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忽然回过头来,指了指盛君川,冲我微微一笑道:“看到了没有?这位才是真正爱你的男人。别为我掉眼泪,不值得。”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催促道:“大将军,抓到了犯人还不赶紧进宫复命吗?你就不怕我跑了吗?”盛君川回过身看着我,眉头紧蹙,眼底写满了担忧与心疼。我强打精神对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没关系的,你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盛君川仍旧不放心,一脸踌躇地叮嘱道:“一会我让人先送你回去,等我办完事就去找你。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想回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地待一会。”“你……”盛君川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着气揉了揉我的头顶便转身离开了。我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樱花树发呆。泪水不断地滴落,我也懒得去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哭,是难过是气愤还是后悔?又或许什么都不是。他说每一句话都是欺骗吗?真的可笑。真相总是漏洞百出,而最有逻辑往往都是谎言。我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太傻,还是他太狠心。为了达到目的,他当真是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我对他的感情。 虽然我从未亲口对他说过那句话,但是我心里清楚,对他绝对不止是同情那么简单。我自嘲地笑了笑,这场梦终于醒了,与他之间也彻底结束了,终究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直看不透他的心,不过是因为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叶姑娘。”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才把我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我连忙回头,这才发现是杨叔端着一个餐盘满脸忐忑地站在我的身后。“其实我过来看过姑娘几次了,见你伤心我也不忍打扰。只是天都已经黑了,姑娘今日还滴水未进,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杨叔一边说着一边将餐盘里的食物摆放在矮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事到如今你也别太难过了。说起来还是怪我,要是我当时不把他带回安庆,他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默默地坐下,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就连杨叔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心中仍不由自主地记挂着钱掌柜,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圣上是否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兄长而饶他一命?我猛地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发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连忙问道:“杨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杨叔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已经是酉时了。”我立即起身便往外冲,心中思忖道,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杨叔在身后朝我喊道:“叶姑娘,你要去哪?”“进宫!我要去救他!”我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刚跑出屋外,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铠甲的士兵,一看便知是盛君川特意让他们留下来守着我的。没等他们开口,我便冲他们喊道:“备马!快!”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皇宫的时候月已当空。我掏出之前圣上给我的令牌,急匆匆地赶往御书房。我一面庆幸随身将令牌带在身边一面忧心是否来迟一步。不过刚刚进宫的时候听守卫的士兵说大将军自打午时押送刺杀太后的犯人进宫之后便没有出来,还说此人是由圣上亲自审问,除大将军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御书房,违者斩立决。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现在情况怎样。御书房门口居然还有重兵把守,即使我亮了令牌也无济于事。为首的将士铁面无私,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圣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我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御书房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额头手心后背全是一层薄汗。不行!无论如何我也必须要进去,我不死心地想着,圣上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若是我能替钱掌柜说说好话求求情,没准能救他一命。虽然他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思量完毕,我便再次朝着把守的将士走去,就在这时,一声响彻夜空的枪声从御书房传来。脑子顿时警铃大作,趁着守卫面面相觑的瞬间,我迅速穿过他们的把守,用力撞开了御书房的大门。眼前的景象令我一阵骇然。盛君川挡在圣上的身前,手里握着枪,而钱掌柜倒在盛君川的脚下,身下一片血泊。我只觉双腿一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一下跪倒在钱掌柜的身旁。我伸手捂住他胸前还在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我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全身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紧闭着双眼,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眼。我摇晃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盛君川的身前,心中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我揪着他的前襟,悲愤不已地呐喊道:“盛君川!你为什么要开枪!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盛君川别过脸不看我,脸色沉痛的不说话。圣上拉开我,紧蹙着眉头厉声喝道:“叶琉璃,你可知道擅闯御书房是死罪!况且大将军护驾有功,轮不到你来置喙!”护驾?这么说是因为钱掌柜要袭击圣上所以盛君川才开枪?怎么可能!他明明……莫非他是故意的?只为求死?!我一脸震惊地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钱掌柜,却忽然发现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我急忙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轻轻将他的手握在手里。他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地低声唤道:“琉璃……”“我在!我在!”我将他冰冷的手放在脸侧,泣不成声地应着。“别哭……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他的声音很低,每说一个字嘴边的鲜血便涌得更多。我轻抚上他的脸庞,极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哽咽地说道:“好,我不哭。你、你别再说话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含糊不清地说着:“琉璃……忘了我……你要好好的……”话音未落,他便轻轻闭上了眼睛,手指也从我的掌心滑落,重重地落在了身侧。我的瞳孔瞬间放大,“啪”地一声响,眼前的画面顿时崩裂成无数的碎片,每一片都是与他共同拥有过的回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痛得快要窒息,我只觉眼前一黑,像是无法接受这噩梦一般的现实,一头栽倒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