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躺在病床上,望着透明的输液管中滴落的液体,明明没有任何响声,可他却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犹如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他今年六十有五,按照龙国人的平均寿命,这个年龄不算老,也才刚刚退休而已。
这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他却只能孤单的躺在滨海市第三医院肿瘤科的病床上,等待命运的最终审判。
检查结果是保姆张子涵拿来的,她的表情很奇怪,带着悲伤,也带着些许惋惜,毕竟不是表演系毕业的,所以没能藏住心底那一丝窃喜。
“老张,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胰腺癌,不是晚期!”李子涵的声音很平静。
张伟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疗,五年期存活率还是能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的。”
张子涵觉得自己的话能够安慰一下病床上的老张,岂料这个老家伙却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她今年四十岁,是老张本家的远房亲戚,伺候这个老头子已经三年,如果不是当初老张给她写了张遗嘱说百年之后愿意将名下持有的两套房产相赠,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眼下这老头子已经确诊了癌症,也没多少时日好活,自己就再忍一忍吧。
老张又何尝不知道保姆心中所想,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他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如电影般回放。
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他也曾青春年少,也曾有自己的白月光,也曾有自己的远大理想和抱负。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名一事无成的垂垂老朽罢了。
他这个病恐怕没有保姆张子涵说得那么轻巧,虽然如今医学发达,癌症的治愈率也在不断的提高,但依旧是九死一生。
他住院也有一段时间,也接触过不少癌症患者,且不说治愈率有多少,就只是那痛苦无比的化疗,便能折磨掉人半条性命。
自己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与其在治疗中痛苦的死去,不如放弃挣扎接受命运的安排,开开心心过完余下的日子。
他心中的遗憾很多,譬如唯一的养子出国留学十年音讯全无,哪怕如今养父生命垂危也未见踪影,所以,自己的两套房产他宁愿给保姆也不想留给这个没良心的养子。
三十年含辛茹苦的付出,虽不求回报,却也不应该是这个结局,如果当初自己与她能走到一起,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恐怕他的老年生活也不至于如此悲凉吧。
于是,他想到了那个倩影,那个冲自己一笑,露出两个可爱酒窝和一排洁白牙齿的女孩。
“都已经四十年了,原来我还是忘不了她!”
他叹了一口气,从皱巴巴的钱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依旧清晰,一身淡黄色翻领针织打底衫加咖啡色灯笼裤,再搭配一头大波浪垂尾卷发,淡妆素雅,眉目如画,放在四十年前可是妥妥的网红女神。
只见她一只手挽着旁边年轻男人的手,另一只手比着一个大大的剪刀,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男士大约高她半个头,一头短发精神干练,剑眉星目,再加上合体的穿着搭配,哪怕是放在现在,那也是爱豆级别的存在。
这是他们四十年前在海滨的留影,那时候他们一个靓丽时髦,一个青春帅气,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声般配。
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孰料,她的父亲却站出来坚决反对,而给出的理由却是“八字不合,命格相冲”
当时已是二十一世纪,一对情侣居然就这样被如此无比荒唐的理由拆散。
张伟自然不甘心如此,只是后来女友一家竟离奇失踪,为此,他甚至还报了警。
无奈警方也查不到她们一家的行踪,且无亲人报案,根本无从调查。
他们两家同住在一片社区,隔得并不远,张伟找了二十年,女友一家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直至如今,依旧是音讯杳无。
若说遗憾,这或许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吧。
所以,人总是要带着遗憾去死的,但他不想这样,找了数十年,终究还是要划上一个句号的。
于是,他毅然拔掉了针管,换上便装,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保姆张子涵接到通知,607号床的病人昨晚离开医院,一夜未归。
张子涵急得跳了起来,当初跟张伟约定的遗嘱里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雇主非意外身亡,她将得不到一分钱的遗产。
这份遗嘱是请专业律师拟定的,就是为了避免保姆为了早日获得财产而迫害雇主。
“这个老家伙,都快要死的人了,居然还不让人省心。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张子涵一跺脚,拨通了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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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江东区前海路,这里原本是一片繁华的社区,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大部分房子早已拆迁完毕,留下一地瓦砾。
唯有后面几排房子拆了一半,残破的红砖墙和钢筋裸露在外,那墙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拆字,周边停满了各种工程机械,以及悠闲散漫的工作人员。
张伟佝偻的身影在前海路大街上缓缓前行着,癌细胞仿佛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以至于从医院到这里短短几公里的路程居然走了一整晚。
望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时候他总是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路过前面拐角的地方,就能看到她爸爸开在路边的门店,那招牌上写着风水、堪舆、算命、点痣等字样。
每当走过这里,他们都会松开彼此的手,并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个被小区居民们呼作秦瞎子却并没有瞎的男人,仿佛张伟命中的梦魇,每次秦瞎子望向自己的眼光中,都带着莫名的敌意,虽然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
“我女儿就算是嫁猪,嫁狗,也不可能嫁给你这个臭小子!”
“想娶我秦天的女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警告你不要再骚扰我家晚婉,我真的会报警的。”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臭流氓,天天在我家楼下溜达,晚上还爬我家阳台......”
往事一幕幕如流水般淌过,不知不觉,张伟来到了那座熟悉的楼下。
她们家住得不高,也就五楼而已,好在当初他拥有强壮的体魄和矫健的身姿,顺着水管爬上阳台虽然已经双腿发抖,但激动的心情已经将恐高症冲得荡然无存。
“晚婉,是我,张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阳台门打开,秦晚婉露出半张俏脸,脸上泪痕未干:“大伟,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咱们两个不合适!”
当时的张伟心如刀割,木然地站在阳台上发呆,直至一群大盖帽用强光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
“这位先生,有人报警说你骚扰女性、意图猥亵和行窃,请跟我回警局协助调查!”
......
冰冷的手铐扣在张伟的手腕上,瞬间将他的记忆拉回。
张伟苦涩地笑了笑,抬头望去,时值清晨,天刚蒙蒙亮,五楼窗户中透出一缕光亮。
灯光如豆,却照得张伟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