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坐在挖机的副驾上,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喇叭大声喊话。
不远处,数十个工人或双手环抱,或歪头斜眼,看着自己的头儿大显身手。
挖机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伙。
小伙眼神清澈地问道:“头儿,不是说好的和鞋社会,文明拆迁吗?”
工头在小伙的安全帽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蠢货,文明能当饭吃吗?我听一位老前辈说,当年他们干拆迁,那可比咱们简单多了。
只需把墙基铲掉一半,楼体直接就歪了,里面的人还能不怕死?逃得比兔子还快。
什么家电家具存折统统都不要,一分钟之内全跑光了。嘿嘿,嘿嘿嘿!”
小伙怯声道:“可是,可是万一力道掌握不好,把楼干塌了。弄出人命可怎么办?”
工头怒其不争道:“刚才大老板已经给我打电话了,出了事他来兜着。
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就好了,大老板上面有人,怕什么?”
“可是,可是......”小伙支支吾吾!
此时又是一巴掌扇在了小伙的安全帽上,将帽子都给扇歪了。
“可是个鬼,能干就干,不能干给我卷铺盖滚蛋!一个月一万多块养你个废物有何用?”
最终,挖机还是继续缓缓前行,那巨大的挖斗高高地扬了起来。
工头也开始下达最后通牒。
“里面的住户听着,你已严重阻碍工程进度,系严重违法行为。
现在挖机已经进场,如果五分钟之内还不出来,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后果自负!”
......
秦晚婉手拿着布尺,量了量张伟的裤脚和腰围,用粉笔将数据写在了墙上。
“你比之前瘦了许多!”秦晚婉柔声道。
张伟很想说: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已患癌垂死,又哪里有心情说出这般俏皮的情话来。
此时楼外的扩音器再度响起。
“楼里的人听着......”
“聒噪!”
秦晚婉秀眉一皱,伸手抓起缝纫机上的剪刀,冲着窗外一剪。
只听咔嚓一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长空,屋外的拆迁工人包括包工头都不由眼前一花,好半晌才重新恢复视力。
只见挖掘机原本高高举起的挖斗已然被截成两截,轰然掉落在布满瓦砾的地上,而那精钢制成的挖斗断口处,平整得犹如镜面一般。
“什么情况?”
包工头脸色煞白,脑袋都是晕的。
“会不会是咱们缺德事干多了遭报应了,这次雷只劈断挖斗,下次可就要劈咱们的脑袋了。”
“缺德、缺德、缺德、报应、报应、报应......”
工头一巴掌一巴掌有节奏地扇着小伙的安全帽。
虽然有安全帽保护,这些巴掌就如同挠痒痒,可小伙终究还是烦了,年轻人脾气一上来,便将挖机钥匙一扔,冲工头喊道:“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说完,便跳下挖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人们望着小伙远去的背影,有人喃喃道:“有个性,果然整顿职场还得靠二零后,咱们零零后老了!”
工头咬牙切齿,嘴中念道:少了张屠夫,难道老子还要吃带毛的猪?
他跳上另一辆挖机,不断回忆当年从绿翔职业学校学来的挖掘机技术。
点火,踩油门......他用略带生疏的手法驾驭着挖机继续向前,嘴中念道:“老子挖了你的墙基,埋了你个狗曰的。”
工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已经够客气的了,又是提高拆迁补偿,又是找人沟通做思想工作,可眼前这家人就是油盐不进。
如今大老板已经给他下最后通牒,两天之内如果搞不定这里的拆迁,这个工程乃至下一个工程他都别想再沾边。
自己的前程和钱程可都系在这里,他不能失去这条生财之道,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妈的,拼了!”
工头驾驶着挖机左冲右突,不一会,四面墙基就被他挖穿了三面,可是眼前的这栋八层建筑,依旧稳稳的矗立在原址之上。
工人们都围了上来,看着这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诡异事情,只觉得自己心中的认知已被彻底颠覆。
四面承重墙已经挖空三面,楼房依旧稳如泰山,这明显不符合物理常识。
工头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之前闯进这栋楼三个工人出来后全都精神失常,当时他只当是个笑话。
现如今诡异之事就发生在眼前,他只能告诉自己:
“幻觉,全是幻觉!”
于是,挖机轰鸣,向最后一堵承重墙冲去。
场外工人看到自己的头儿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一个劲的劝他冷静。
但如今已经血灌瞳仁的工头早已失去理智,犹如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只想着,我把你最后一堵墙也挖掉,你总不可能悬浮在空中吧。
可他完全没有考虑如果楼房塌下来,他自己也将被压成一滩烂泥。
“完了完了完了!”
场外的工人已经作好了给头儿收尸的准备,步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直至退到绝对的安全距离,以免倒塌的楼房伤及自身。
可直至承重墙最后一根钢筋被挖断,眼前这栋五十年前的老建筑却依旧稳如泰山的矗立着。
承重墙和承重柱都被挖空,也就是说这栋楼的一楼已经全部挖穿,此时的楼体等于是悬浮在了空中。
“有鬼啊!”
见此情形,工头已然吓得魂飞魄散,跳下挖机撒丫子就往外跑。
剩余的工人也不敢再待在原地,见工头逃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不一会,原本热闹的拆迁工地,一个人影儿都找不到。
秦晚婉熟练地踩着缝纫机,直至将一条裤子也缝制出来。
她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将整套衣裳包好,递到张伟手中。
“大伟哥,明天是个吉日,宜动迁,婚嫁,带上你的户口本,我们到民政局登记结婚,好不好?”秦晚婉说。
张伟嘴唇微颤,只吐出一句话来。
“明天医生安排了化疗,恐怕......!”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晚婉的声音清澈悦耳,可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撞击着张伟的灵魂。
“晚婉,我已时日无多,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没关系,幸福不需要别人给,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足够了。”
“可我快死了,就快要死了你懂不懂?”
张伟再一次提醒眼前的女子,虽然与自己心爱的女人走入婚姻的殿堂是数十年来夙寐以求的愿望,可临了他却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而我却只是一把老骨头,这样的结合是那样的奇怪,是不可能得到别人祝福的。
张伟向来自信,可年逾古稀的他还是有着起码的自知之明。
秦晚婉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
“没关系的,我辈修真者,修的便是真我。
人能欺天欺地欺他人,切不可欺己,只要是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那便去做,千万不可郁结于胸,成为所谓的遗憾。
修真便是尽可能不留遗憾,但求一个念头通达而已。
倘若遗憾太多,经年积累便会形成心魔,影响修行。”
张伟黯然,他虽然不是修真者,但晚婉的话,他似乎懂了。
与自己结婚,是秦晚婉四十年前的执念。
执念无法达成,郁结于胸,也便成了她的心魔。
如今与垂老的自己结婚,不过是达成心中所愿,求个念头通达而已。
待得心魔破除,修为精进,她便会离我而去了。
想到这里,张伟只能无奈苦笑一声。
“大伟哥,请你成全晚婉!”
秦晚婉眼波含媚地望着张伟,神情楚楚可怜。
张伟望着秦晚婉灿若星辰的眸子,心中不由一颤。
既然这是晚婉的心头所念,亦是我这四十年来的心中所梦,那我又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
正如他们修真者所言,凡事但求一个念头通达,想做,那就做吧,即使第二天就死掉,只要不留遗憾,又有何可惧哉?
想到这里,张伟亦是念头通达,对秦晚婉说道:“好,我们明天民政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