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时唏嘘感慨,他的叙述,又把我带到他少年之时……
那时,允明真是他们中间的兄长呢!分明整天跟三个十来岁多的顽童学些市井游戏,还跑去折人家的桃枝?他竟不觉得丢人?那一次折桃树枝惹下的处罚,又是罚跪。允明刚刚跪下,沈先生便厉声训斥,道:“还是个秀才呢!已经成家之人,不拿学业为重,早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知道肆意取乐,有辱斯文,真正是有辱斯文啊!”
至此,方见允明有些悲切,而且痛哭流涕,仿佛自今日开始,他就要与其他人隔绝,然后发奋上进,中得功名,然后当个好官,祝家自此后又会光隆昌盛。
“允明大哥,不要哭,又不是第一次罚跪,再有一会就行了。徵明,你咋也哭了?”小伯虎其时看着允明哭,却劝他。一见徵明也跟着在哭,意外愣了一下。他自己对于罚跪,却不当回事,大概他的天性大概如此吧?他只是觉得好玩,但好玩时心里也嘀咕,他们的行径大概有些出格了,不然沈诚先生不会如此动怒处罚他们。
不过在跪着时,他还在想,明日下课之后,又该到何处去玩?徵明是个老实孩子,跟他玩时,感觉甚是无趣。允明老是把自己当大人,事事要自己说了算,这两个人都没意思。倒是梦晋小子,他对吴门内外非常熟悉,且上树下水无所不能,倒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明日就跟他到吴门之外玩去。
再说允明,面对先生的训斥,他对于今天所受惩罚内心真是很有些悔意,毕竟自幼受过外祖父和祖父熏陶,也算是知书达礼,尤其去年中了秀才之后,更是处处谦逊有礼,装做文人士子模样。只是遇到这几个小顽童之后,咋就把持不住了?
关于允明,也就是祝枝山的品性,大致来说,他算是个厚道之人。但他的品性也有些令人令人称奇之处,比如他的豪爽,比如一身公子哥们气息,还比如,他在年轻时居然喜欢到勾栏玩。难道是他外祖父和祖父从小对他的骄惯所致?前番已经介绍过,他外祖父是原英宗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只是后来政坛险恶才辞官回乡。而允明的祖父也曾是明正统年间进士,做过山西布政司右参政,相当于现今主管民政和财政之厅长助理。虽然允明父亲出身差些,因继承家业,却也生活丰足。因此养出允明这么个放浪的公子哥儿就不足为奇。
而张灵对今天的惩罚,心思跟伯虎差不多。他的家景简单,他父母同住阊门中,以种蔬卖菜为生,所得仅能满足一般生活。他父母所种的菜,大多送去唐广德的酒肆中,难怪他有机会跟唐伯虎认识。穷人孩子早当家,不光是早当家,对世态看得也比富家孩子透澈些。整日嘴里“之乎者也”,烦不烦哪?要不是老爹老娘想要出人头地,咬了牙攒了钱供自己读书,意外被允明收做学生,也只是喜欢这些个小团伙吧?所以,他对于受罚也是持无所谓的态度。
至于小徵明,他的哭,却表现出他跟另外三个人思想上完全的不同。不错,他父亲文林当年从他老爹那儿接受的是正统教育,所以他才会早中秀才,然后进士及第,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做过两个县的知县。要是在我朝当代,恐怕早就舆论大哗,早就激起民愤,一齐向纪委举报,查他家祖宗八代有何裙带关系。文林先生既是谦谦君子忠厚传家,他的儿子徵明自然也是谦谦君子忠厚小子,本性敦厚不善辩解,遇到老师责罚,动不动就哭……
第二天再上学时,沈周先生却也来了。两个沈先生安排了学生学习,他们却到书房喝茶聊天。先生依旧温习了两节课的新书,然后临了两节课的大字,然后听从沈周先生召唤,到文家后花院写生画画。忙活完这些,再找允明玩时,允明却手捧一本《论语》,语气低沉地道:“‘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这个,你懂么?”
先生瞪大眼睛瞅着他,像是瞅一个怪物:“你个书呆子,那《论语》你可都读八百遍了,你还没读够啊?行,你就读你的死书去吧!梦晋,咱们走。”
张灵好像他的小狗腿子,一叫就走,跟在他后面,还不时地奉称他:“伯虎,这天底下第一聪明之人就是你,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
“你跟我干吗?跟屁虫啊?你就当我跟屁虫也行。徵明那小子也愿意听我话,把他也叫上。至于老祝,人家要考功名,顾不上玩,以后就不叫他……”
“我知道了。不过,今天咱上哪里去玩?”
“这个,你有好玩的地方吗?”
“有处桃花坞,甚是好玩,去不去?”
“桃花坞?有桃树吗?”先生忽然来了好奇心。
“有,名叫桃花坞,自然有桃树,而且里面曲折幽深,倒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那就去,快,把徵明叫上,老祝就不管了。”
张灵小跑着进学堂,不一时叫了徵明出来,说是去桃花坞玩耍,徵明犹豫着不想去,张灵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他的手,一阵跑开去。
三个人一溜小跑,瞬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