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游戏少年
来先生这儿,已是第二次大醉了吧?
再次醒来之时,发现屋内四周尽黑,只有窗棂中透过的数缕银黄的月光。哦!又到月中时节,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天上一轮金黄的明月。这是大明时代的月亮吗?看上去与现代的并无不同。
意外听到先生咳嗽一声,转过头去,只见他正双手强力支撑着爬起来,而且又不住地咳嗽。其他人呢?都已经走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先生喜欢的生活方式?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为他作痛。
“先生,你的肺似乎不太好,不会是感冒了吧?”我下意识地上前扶起他,问。
“什么?肺?感冒?”
“嗯!是这儿,或者,是病毒引起的。感冒,让人发热,很不舒服。”
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清,只好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和额头:“发热,很不舒服,就是这个样子。”
“是这样?大夫说我是伤寒,好些年了一直这样。对了,我倒奇怪,你到底是咋来的?你来找我又是为何?”
“我……?”我被他问得有些愣住了。我是咋来的?好像是喝醉了酒才来到这儿的吧?难道是在,做梦?分明眼前的先生却是真实的。对了,也许是我之前看过一些唐先生的书吧?有《唐伯虎文集》、《明唐伯虎先生寅年谱》、还有一本《唐伯虎年谱》,还有《唐寅研究》、《风流书家唐伯书的生平及其艺术》,总之发现研究唐先生的学者名人不少,研究得出的成果也不少。但是,所有书籍,各有一些不同的结论,似乎都不能还原一个真实的先生,于是,我就来了?……
“对不起,或者是一种信念,对,还有一些敬仰,可能因为这些,所以才会见到您……”
“倒是不解。不过,有个人说说话儿总是好的。你并不知道,自从九娘走了,每每白日纵酒作乐,一到半夜醒来,经常只是我一个。但今日却是意外,不想身边又多出一个你,倒是万幸,不妨趁这夜半月色,与你攀谈如何?”
于是从他进入府学开始,继续他从前的故事。
一直很好奇唐先生当年上学时的府学是个什么样子。似乎,也应该是一座具有文化历史积淀的大校园吧?因为我当年上学时的一中,就是一座郁积着文化和风景的美丽校园。
先生说,苏州府的府学,其实很有渊源。
州府的府学,位于州城以南偏西,离州府衙门只有不到一里。府学最早成建,可溯及北宋时文学大家范仲淹,其任职苏州知府之时,州人朱公绰等数人上州府请命,景祐元年即给田五顷建立府学院落,格局是左为广殿,右为公堂,泮池在前,斋室在旁,可容纳二十多人就学。府学建成之后,院内高木清流,交荫环绕,立成为苏州一道清雅风景。
其后连续四年,因官府及财主文人共同关注捐助,府学一朝一代又被逐步拓展扩建,直至形成两个中轴线。文庙部分为:先是状元坊,画锦坊拱卫在棂星门左右,进入棂星门、洗马池,后进入戟门,再进入大成殿,左右两庑在戟门与大成殿之间,大成殿后是崇圣祠。府学部分为:从宣门进入泮池,再进入秀野池,再进入明伦堂,明伦堂后是尊经阁。
令人称奇的是,大明宣德九年,又一个世人皆知的人物加入了扩建文庙内大成殿的行列。此人名叫况钟,乃当时苏州知府,曾以断《十五贯》冤狱而名扬天下。经他之手,大成殿扩大将近四倍,为屋“二百三十余楹。”府学大院建筑规模由此跃居全苏州第二,仅次于当时的玄妙观。
大概一个地方的文化,首先都是由“尊崇”而导致的吧?正因为有当年一代名相范仲淹早年的鼓励发展,再加上数朝数代官宦文人的推崇投入,最终形成苏州府“是以弦歌诗诵之声,郁郁讽讽溢乎遐迩,而贤材辈出”的局面。据史料记载,仅大明一代,苏州府科举共中状元八人,武状元一人。而清代自顺治三年至光绪三十年,二百六十年时间,共中一百一十四名状元,仅苏州府就有二十五名,当时姑苏盛出状元,一府之地竟超全国各省,令人称奇。
这些事情,唐先生肯定一概不知。他所知道的,仅仅是苏州的施盘和吴宽二位状元,此二人已经成为他追逐人生梦想的典范。
自从父亲赶了毛驴车送他进入府学之后,小伯虎开始到县学上学,他的日用钱粮,县学竟有拨用,这倒是意外之喜。但进了县学,平时学习那些应举的八股之文,又有些令他头痛不已。那都是些什么文字?可以经天纬天治理国家吗?本不想研习,却又是科考之必须程式。幸好先生当时已经树立雄心壮志,且兼聪慧天资。
再有一说,先生其时对于文字的聆悟,简直到了过目不忘地步,用在现代的话说,就是苏州府学内的“学霸”吧?包括当年与他一起考入府学的张灵张梦晋,还有前两年才认识的南濠里都穆,字元敬,他竟也考上生员。哦!这些人物,似乎都曾影响过他的一生啊!
那段时间里,一直有两三年时间,先生的生活真正是快乐的。每日研习四书五经,抄写唐诗宋词,甚至临习古代碑贴,这些都是科考的必须课程。另外其它就是艺学,先生的画艺分明已经有所展现。
进入府学第二年正月,先生到沈先生家拜年,意外听沈先生说,乡绅周召周希正,正欲为其母过八十大寿,意欲求乡绅作一幅画祝寿。先生心中默默记下,回家后,沉思凝神,凭沈先生和周先生两位画艺老师所教,精心构思一幅《贞寿图》,画面结构为远山近水,靠左数株古松柏中夹藏两栋瓦屋,内中一老妇人端坐高堂,一头带青帽者恭敬对面站立。画上由同府吴一鹏亲笔题写“岁丙午正月,子畏年止十七,而山石树枝参天如篆籀,人物衣褶如铁丝,少谐若是,岂非天授。”
这个吴一鹏,给少年唐先生所画评价真是不低呢!要知道,尽管画上另有沈周先生的题跋,以及文徵明的题跋,但徵明一生功名全无,到老才被朝廷选了个小吏,比吴先生却大为不及。吴先生七年之后即中进士,后迁庶吉士,授编修,直做到南京刑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历国子祭酒、太常卿,专职掌管起草皇帝的命令,一生荣耀非比寻常。
至于此画未来的下落,唐先生和吴大郎中是否清楚呢?他们自然不清楚,现在它居然藏在国家最高级别的博物馆――故宫博物院里,而且在它之上的题跋,除了吴大郎中和沈士田、文徵明师徒,又加了吴门大书法家李应祯、大明成化状元郎吴宽等总计十六人的墨宝。因此这件画作,已然成为当世无价之宝。
这些事情,就不必告诉先生了吧?